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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祭酒理屈词穷,颜家子弟颜浅

  张道庭并未真正打算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要怎么计较,上书皇帝参劾?这样自己恐怕就要成为历史名人了,上述参劾五岁顽童,这事情恐怕自己也不会落得好处。

  他使了个眼色,让监丞马户出来打个圆场。

  “你这小子,未有丝毫敬畏之心,你可知孔圣的圣位‘大成至圣’乃是历代帝王所封,自汉以来历朝历代无不加封孔圣。莫说你一个小孩子,就是你爷爷你太爷爷也没有胆子来挑战孔圣的圣位。

  甚至这天下,何人又敢于挑衅孔圣之位?”

  马户最擅长的就是溜须拍马,这番话听起来更像是长辈关心晚辈的责备之言,想要这样改变一下现场的氛围。

  “嗯嗯,在下粗读元史,最近一个给孔子的封号也是最高级别的封号‘大成至圣文宣王’你猜是谁封的?”

  贾钰一边点头一边说出来这段抹不去的历史。

  一听贾钰这话,马户的脸就有些长,这话多少年都没有人敢说了,这是儒教的黑历史,在中原汉人看来,这是儒教成为汉奸的证据。儒教内部虽然不以为然,儒教也根本不在乎什么汉人元蒙人什么的,只要给地位有利益就行,但是这话说出来难听。

  在场的年轻监生却很好奇,一脸的求知欲,贾钰眼神一扫当场,看到张道庭满脸写着”不许说出来”“不许说出来”,就是一笑,不想让人知道啊,我偏要说。

  “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正是元成宗,元成总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孙儿,在位一十三年。所以,马户先生,您说的封号就是这个吧?

  勿怪民间都说儒教孔门万世递降表,信奉儒教者是汉贼也!张祭酒,您这身份总知道这个说法吧?要不您来解释解释?”

  张道庭养气的功夫一流,完全把眼神移开,权当没听到,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饮茶。装腔作势拿捏情绪避重就轻,这是晋级大儒的必修课,张道庭更是此道高手。

  “孔圣为圣,不能挑衅孔圣,孔圣什么都对,孔圣所言就是天下最对。我呵呵,孔圣,孔圣。

  这天下当然不敢反对你儒教,反对的都被你们诛杀干净了。自汉武帝之时,董仲舒等贼人,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其它任何非儒教之人不能着书立说,不能传承弟子,全部成为了异端。

  这些全部被写入了国家律法之中,从此农林牧副渔冶铁纺织建筑等等所有工程技术领域全部被你们划为贱民。

  好一个儒教,让所有有知识有思维能力的人都成了奴隶,你儒教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做着无耻之尤的恶毒行径,怎敢称自己为人?又怎么有这脸皮喊着仁义道德?

  更好笑的是,你儒教满手血腥,竟然妄言什么治理天下天下大治,真是可发一笑。

  儒教不过是挟持天下,操弄文字控制读书识字以史书威吓帝王,黑心黑肝的天下吸血鬼。你们一个个家族都吃得脑满肠肥,良田千顷,却不交税。

  儒教不过是吸食民脂民膏的天下第一贼教!你们这些老贼,都知道自己是贼,却一门心思的加入这儒教,当然知道儒教就是贼窝,里面全是国贼!”

  “李司业?我说的对吗?”

  “马监丞?我说的对吗?”

  “颜主簿?对了,颜主簿是颜回子孙,自是家学渊源,您来说说?”

  这颜主簿形象完全是个小白脸,瘦弱不堪弱不禁风的样子,倒是非常秀气,似乎并不比秦钟之流稍差。

  只见这颜主簿一双明眸扫过贾钰,竟然有水波荡漾的感觉,贾钰虽然身体是五岁的孩子,心智还在,浑身都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忽然想起来《论语》中记述的那位宋公子朝,难道真有这样倾国倾城的美男子?

  宋公子朝,是卫灵公的男宠,是卫灵公母亲和卫灵公妻子的情人,简直神了,卫灵公一家子都因为这位宋公子朝乱了个套,更是害的卫灵公的儿子被卫灵公驱逐出了卫国,真是神人,眼前这位也不差啊!

  “‘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夫子从未说过邦有汉人和夷狄之分,只有有道无道之分。元蒙若是有道,一样是邦,元蒙若是无道,一样是要垮台。

  所以,元成宗封夫子,也没有什么问题。

  况且,我儒门弟子信奉夫子本就不因为圣人之名,只因他是夫子,讲述天下至理,天降夫子于世间,本就为了拯救天下,与所谓的圣位何干?真正的儒门弟子,信奉夫子是无条件的。

  夫子从未说过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事情并非夫子之道,做这个事情的是汉孝武帝,是他对权力的贪欲和野心铸就了这回事,并非夫子之过。

  至于贼人,哪里都有,儒教里面有,儒教外面也不缺,有什么稀奇?”

  这位颜主簿说起话来清脆好听,似男似女,非男非女,不男不女。贾钰感觉自己非常想听他多说几句话,这太可怕了,自己竟然被男子吸引了,要了命了,赶紧在心中念诵起《道心种魔经》来。

  恢复清醒之后,贾钰就发现这颜浅的话语,非常难对付,他就是信奉孔子,你能说什么?他说我就是愿意相信,这就是宗教狂热信徒,无法说服的。

  原教旨的儒家学说,却实只是朴素的一种学说,并非后来成为国教的儒教,承载了满手的血腥。

  贾钰的小巴掌啪啪啪的拍起来,说道:“不愧是颜回后人复圣子孙,颜主簿这番话让在下实在无话可说。

  不过,孔子诸多弟子中,恐怕只有复圣颜回才是无条件且一字不改的信奉孔子吧,两千年过去,今天的儒教所奉行的,还是真正的孔子学说吗?”

  “夫子倡导仁,却从未想过仁者可以如此杀人,夫子倡导孝却从未想过孝会变得如此极端,夫子倡导礼,却从未想过美好的礼成为束缚所有人束缚所有女子的枷锁。

  这不是夫子想要的大同世界,却是夫子学说演化出来的世界。

  祖宗教诲,学说只是学说,天下兴亡善恶,都在人心。

  人心是善是恶才是关键,善心使用学说行善,恶人使用学说行恶。刀剑能够杀人,菜刀也能够杀人,有杀人罪的世人,不是菜刀和刀剑。

  如此义愤填膺的怪罪到学说上,贾公子是在舍本逐末缘木求鱼误入歧途。”

  听完这颜浅的话,贾钰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坦荡朴实自律的情怀,这就是颜渊所代表的气度吗?果然不凡。

  不知不觉间,贾钰对于儒教的满肚子怨恨竟然消散了许多,你不得不承认颜浅的话十分有道理,学说只是学说,恶人用就做恶事,不用学说恶人就不做恶事了吗?

  不只是贾钰心情平静了许多,在场的诸多监生本想狠狠痛骂贾钰这个辱骂儒教的混账,结果听了颜浅的话却发现,是了,儒教没有坏人吗?多了去了。

  历史上无数的贪官污吏不都是儒教大儒吗?坏人才做坏事,与学说无关。

  想到这里,很多监生都是一头冷汗,自己为何读书?自己是善是恶?与学说无关,与学说无关。这让这群监生的心思陡然暴露在自己的面前,直面自己本心而不是通过学说来粉饰,这种感觉是他们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大家对这位颜主簿都肃然起敬起来,这就是颜回家学吗?颜圣果然名不虚传!

  “颜主簿学问渊博,襟怀坦荡,在下佩服,今日贾钰受益匪浅,改日定当登门拜访。”本来贾钰还想就着百工为贱儒生不学无术继续开启炮轰,此时却没了兴致,这书呆子想要赶紧回去贾府好好琢磨一下颜渊。

  “祭酒大人,贾公子年纪幼小却有如此见识,十分难得,哪怕夫子在世也会夸赞他敢于思考质疑。贾公子远道而来,该休息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如何?”

  张道庭却是十分诧异,他当然知道这位颜主簿来历颇大,上头跟他打过招呼,一定要照顾好这位。

  自从来到这金陵国子监后,这位颜浅却是少言寡语做好本分工作,找他说话也没有几句话说。

  本以为这小毛孩儿问到他只会碰上一鼻子灰,结果他却开口说了许多,更是让这狂悖小子安静了下来。

  虽然这些话在自己听来有些别扭怪异,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是这可是颜家人,颜圣后人,人家讲经说道理,自己哪里有资格质疑?自己是得罪不起这位的。

  “贾公子年纪虽小,却对儒家根本教义如此寻根究底,虽然有所偏激却是年纪尚小难免,潜心学习,则将来必是大才。

  贾公子你跟颜主簿如此有缘可以多多交流一番,颜主簿是颜圣子孙,家学渊源,非我等可比。”

  说完又端起茶杯,说道:“今日能够见到贾公子三生有幸,真年少聪慧,真神童也。今日更能听到颜主簿解读经典阐释圣道,真是难得难得。

  时间不早了,贾公子远行而来舟车劳顿,咱们就此结束让贾公子早些回府歇息,咱们共饮一杯就散了。”

  张道庭也是顺坡下驴赶紧解脱了,这贾钰年方五岁,辩论自然是张道庭吃亏,赢了不光彩输了败文名,怎么都不划算。

  大家放下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共饮一杯算是接风洗尘结束,大家各自散去。

  “二弟,你今天太……让我怎么说好呢?做人还是和光同尘一些吧,何必如此认真?”

  “大哥,这颜浅主簿你熟悉吗?”

  “怎么,被颜主簿的才学征服了?实话跟你说,我也是第一次听到颜主簿说话,此人甚是低调,大有其祖颜回之风。”

  “呵呵,这颜主簿真是好才学,一下子将孔子学说退回到一家之言的程度,我本想着追问撕扯汉代孝武帝年间为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回事情,人家根本就坦然承认是董仲舒和汉武帝做下的事情,跟夫子何干?

  真难对付,或者我也该想想这就是事实的样子,孔子是孔子,孔圣是孔圣,儒教是儒教,虽然三者之间分不清楚,却又各自不同啊。这就是真相,又能如何?

  好人打着儒教的旗号行善,坏人打着儒教的旗号作恶,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这就是真是的状态,不可不面对,终究还是人性善还是人性恶罢了。”

  “二弟,你这脑子真是奇怪,为何非要抓着这些两千年前的事情不妨,如今已经是儒教天下,我等读书人就是要读儒教的书方可出人头地,争议这些还有何意义?”

  “大哥果然聪慧,一语中的,争论这些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掀翻儒教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否则只会死灰复燃,又或者即使是掀翻了儒教也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问题的根本或者从来都不在儒教也说不定啊!”

  贾钰想到这里又陷入了迷茫之中,儒教真的是中国人凄惨遭遇的罪魁吗?贾钰曾经很坚定,如今遇到颜浅,却忽然之间变得迷惑了。也许去拜访一下颜家也好呢?

  贾钰在那里胡思乱想,贾珠看着都头皮发麻,这孩子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又呆呆的,这怎么好啊?

  “哎,二弟呀,你这早慧也不是好事情,想我五岁的时候哪里认得几个字,可你也不能这么疯癫,这些学问的事情讨论不完的,放放,该放放就放放,而且你也不要乱来才是,家里已经步履维艰了。”

  “大哥,我这不是乱来,我就只有五岁,他们拿我没办法,跟我认真他们就输了,只能不搭理我罢了,呵呵。”

  “你怎么如此……”贾珠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二弟说得也是有些道理,一帮老儒跟一个五岁小儿较真,传扬出去贾钰不怕人说,怕的是这帮老儒。

  一个毛孩子跟老儒辩论经典,出格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老儒认真跟他辩论,就坐实了这神童可以跟老儒平起平坐的学识水平,等于替贾钰传扬天下,然后呢?这些老儒就成了垫脚石和天下笑柄。

  一个毛孩子都无法说服,是学问不到家吗?是没本事吗?神童也是童子。老头子跟童子较真还没搞定,老头子就会被万人唾弃,这是人之常情,任这老头子牙尖嘴利也没用。

  此时贾钰还在思考另外一件事情,贾珠到底是怎么死的?

  前世网络上解读贾珠的说法,大部分倾向是被贾政一顿暴打,经受不住死去的,这样看应该还没到时候。

  兄弟二人同乘一车,一路说着话,偶尔讲讲童年趣事,不多时就来到了荣宁街,荣宁二府在金陵的旧时府邸,如今依旧是荣宁二府所有,只是常年只有几个打理府邸的下人在罢了。

  贾家二十支,八支去了神京,十二支留在金陵,荣宁二公的嫡系一脉才有资格住在荣宁二府,这里的府邸即使空置也不是这些支脉能够住进去的,没有相应的爵位品级继承权是不可以住在这样的门第的。

  在仆人的引领下,马车驶入荣国府的侧门,洗漱洗尘更衣,丰盛的晚宴,种种程序之后,贾珠让弟弟早些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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