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给皇帝当翻译,万历:你还会洋文?
万历二十八年,六月二十日。
在这无比熟悉的‘老日子’里,朱翊钧再一次神经敏感了起来。
自从三大殿被‘无名邪火’烧成灰烬后,朱翊钧就再也没让下人多点宫灯,多些照明了。
便是在这六月二十的特殊日子里,也是如此。
“都已经有半个多月没下雨了吧?”
望着外头的艳阳高照,朱翊钧总觉得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多想了还是为何,这样的天时,让他鬼使神差的回想起了,上一次的京师大旱。
那一次的大旱,那从皇城走到天坛的短短十里地,不仅走坏了他这个大明天子的一条右腿,更让他这个原本勤政的年轻皇帝,从此开启了不再上朝的荒唐日子。
每每回想起那段过往,朱翊钧总觉得羞愧,如今的他,愧对于十几年前,那个朝气蓬勃的自己。
一旁伴驾的陈矩看出了皇帝陛下的郁闷,在这特殊的日子里,皇帝心情不好也是难免的,于是他安慰地回道:
“皇爷,才半個多月不下雨而已,想来过几日便下了。”
陈矩不知道自己的这番回答有没有起到安慰作用,他只知道素来不爱出门走动的皇帝陛下,在沉默半晌过后,突然表示要去御花园逛两圈。
“皇爷,天这么热,要不晚些再去御花园吧?”
“不,就现在去。”
……
陈矩搞不懂,这晒死人的鬼天气,皇帝陛下好端端非要去御花园做什么。
朱翊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想出来走两步了,就是突然想了,便做了。
大热的天,御花园的花都快被晒蔫吧了。
尽管有宫人端着冰块一路扇风,朱翊钧也还是热了个满头大汗。
晃悠了一圈,满足了那突发奇想的一时冲动后,朱翊钧也准备回去了。
然而,在这回去的路上,他却是瞧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看着不远处,一个瘦小鬼祟,见了御驾到来,慌张到都忘了下跪的内宦,朱翊钧只觉得这个人很不对劲。
陈矩也发现了这个不对劲的人,当即便是给了一旁的小太监一个眼光。
不多时,小太监带着答案回来了。
“禀皇爷,那人不是宫里的内宦,她说她是个混进宫来,找嫖客讨债的妓女。”
听到这番话的朱翊钧愣住了,旋即问道:“嫖客?”
陈矩看出了皇帝陛下的不解,尴尬回道:“皇爷,宫里的宦官虽然……但是……”
“行了,别说了。”朱翊钧打断了陈矩的欲言又止,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太监虽然没有家伙事儿,但是过过眼瘾,或者别的什么,这些腌臜事他也曾有所耳闻。
毕竟对食之风,宫里一直都有。
朱翊钧不像他的老祖宗朱棣那般厌恶对食一事,更多的,也是他懒得去管这些破事。
“去帮她找到那个欠钱的内宦,让他把钱还了。”
朱翊钧只撂下了这一句话,便是连惩罚那个偷偷出宫去嫖的宦官,也懒得了。
身为这座紫禁城的主人,朱翊钧甚至都懒得再说一句:
“如今这皇城的防守,真是四处漏风啊。”
……
六月二十这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没有大火,没有噩梦,朱翊钧甚至都没有再梦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觉醒来,他感慨自己终于释怀了,然而仍旧大晴的天,却还是让他心中不安着。
……
时间一天一天,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
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一直到这万历二十八年的十二月。
自打六月份开始,京师的天,已经有整整半年没下雨了。
本该大雪纷飞的十二月,如今却也是静悄悄的,老天爷就好像睡着了一般,一点雨,一朵雪都不肯降下。
这注定了,又是一场旱灾来临。
这一次,干旱的地方不止北直隶,还有山东,河南,山西,赤地数千里,皆是大旱。
按照惯例,老天大旱,挨骂的只能是天子。
恰逢近年来,万历皇帝执意开矿敛财,所派去的矿监更是激起了许多起民变。
如此大好的机会,言官们怎么可能放过,横竖高低都得把这场大旱给归结到‘皇帝开矿,引发天怒人怨’之上。
请万历皇帝罢免矿税的奏疏越来越多了,朱翊钧起初并不想去看,然而人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这不看还好,看一次,他就血压飙升一次。
在这干旱了半年的年关,朱翊钧还不忘给他的宝贝儿子朱常洵挑媳妇儿,并且,还被他挑到了合适的人选。
福王妃人选邹氏出身仍旧不高,却是难得的貌美贤惠,朱常洵偷偷见过一眼后便满意的不行了。
解决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朱翊钧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就等明年儿子到了年纪,给儿子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了。
朱常洵的婚事,终究只是家事,老天不下雨引发旱灾,这才是国事。
朱翊钧只能解决他的家事,至于这个国事,他不知道怎样解决,他也不愿去面对。
毕竟一旦面对,便代表着他必须只能罢矿,一旦罢矿,他就没钱收入了。
他是皇帝,他不想每每需要用到钱时,还要倒反天罡的向他的臣子们‘求’着动用国库。
也不知道是不是机缘巧合,在这万历二十八年的十二月初,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消息传来了。
万历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五日。
一位名叫‘利玛窦’的意大利传教士,在天津税监马堂的推荐之下,将要向大明天子献上方物。
马堂还上疏了万历皇帝,奏报了利玛窦想要请求入京一事。
礼部以《大明会典》不载大西洋,真伪不可知,以及利玛窦所献之物不宜入宫中为由,只请皇帝赐给冠带给利玛窦。
礼部拒绝了利玛窦所献方物的同时,还请旨万历皇帝,让利玛窦速速回国,不许在南北两京居住。
所有人都以为,不爱上朝,也不爱见人的万历皇帝,会同意礼部的这一建议。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万历皇帝不仅驳回了礼部的建议,他甚至还亲自下诏,准许利玛窦入京,面圣。
……
万历二十八年过去了,万历二十九年到来。
新的一年似乎注定了这一年将要不顺,因为刚一开年,皇帝陛下就生病了。
所幸病得并不严重,只是身子不太爽快,睡得也不太好罢了。
太医院几服药下去,皇帝的病情也有了好转,只是夜里时常便会醒,那口老牙也时常抽疼起来。
新的一年,老天还是不肯下雨。
再这样下去,天子怕是又要下罪己诏了。
然而这一次,下罪己诏已经没有用了。
百官们要的不是皇帝陛下不情不愿的写一道毫无诚意的罪己诏书,他们要的是皇帝罢免矿税。
……
万历二十九年,正月二十四日。
利玛窦到达了京师。
身为外来人员,利玛窦自然由鸿胪寺招待。
好在利玛窦会说中文,不然一时间,还真找不出一个会意大利语的翻译官。
噢,不,还是有的。
……
乾清宫。
“于慎行跟李廷机是想做什么?一个装病,一个跑破庙里头住,他们的脑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本就病着的朱翊钧,在听到内阁现在只剩一个方从哲死撑时,不可避免的发怒了。
于慎行这个首辅装病也就罢了,李廷机这个次辅居然神经到把家产变卖,四处施财,随后又把妻儿送回了老家,自己则一个人跑到了京郊的破庙里头去住。
一旁的张诚说道:“回皇爷,李廷机说,您要是不批他的辞呈,他就一直在庙里给您递辞呈,直到您同意了为止……”
“神经!”朱翊钧把辞呈往桌上一甩,气急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即便已经咳的满脸通红,嘴上还是忍不住断断续续骂道:
“咳咳咳……爱住……咳咳……破庙……咳就住去吧……咳咳咳……”
皇帝陛下总算是咳停了,喝口茶水润润喉咙后不久,他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皇爷,利玛窦到鸿胪寺住下了,他还进献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您要看看吗?”
……
鸿胪寺。
“年轻人,你相信天主的存在吗?”
利玛窦看着眼前这位眉目轩朗的俊逸青年,开启了他在京师的第一场传教。
之所以挑中这个好看的年轻人‘开第一刀’,利玛窦也是看中了此人在这鸿胪寺内独来独往,似乎遭人排挤了。
往往这种遭人排挤的可怜人更容易被神所打动,故而利玛窦选定了此人。
与此同时,张重辉也在打量着这个金发碧眼,带着浓重怪调口音的洋人。
最终,他问了一句:“天主是什么?能让我发财吗?”
利玛窦也是见过世面的,像张重辉这种开口便对天主有欲望所求的人,他遇到过太多太多了,对此,他像以往那般回道:
“年轻人,只要你足够虔诚,天主将带给你一切。”
“这样啊,那挺好。”张重辉淡淡说道。
“所以孩子,你想不想加入我们天主教,让我来……”
“抱歉,不想。”
“……”
利玛窦也是看出来了,张重辉跟许多明朝人一样,是个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利玛窦早就已经发现,大明朝的文化,一直都由儒家士大夫牢牢掌握着。要想让明朝人接受天主教,他就必须得从文人士大夫阶层着手。
早年间,利玛窦就已经研习了儒家文明,他穿着明朝士大夫的袍服,向明朝人介绍记忆术地图天文等等西方技术,以此来向自带优越感的明朝人表明,他们并非文化低落的‘西夷’。
然而……
效果其实还是有的。
只是利玛窦发现,这些明朝人似乎只对他带来的西方文明技术大感兴趣。
至于他的天主,耶稣,上帝这些,每每说到这些神明时,明朝人几乎都是张重辉这种不明所以,甚至无所谓的状态。
利玛窦已经在大明朝呆了快二十年,像张重辉这样的硬骨头他见得多了。
以利玛窦多年的传教经验来看,硬骨头虽然很不好啃,但只要啃下来了,这些人便将成为他主最忠诚的信徒!
就当利玛窦准备拿出世界地图,以‘技术’来引诱张重辉对他们天主教感兴趣时,有人来了。
是宫中内宦前来传话,大明朝的天子皇帝,将亲自接见利玛窦。
……
乾清宫。
万历皇帝朱翊钧亲自接见了这位穿着大明文人袍服,金发碧眼的西夷。
也不知道利玛窦是不是第一次见大明天子太过紧张了,时不时便会飚出几句母语来,还是因为朱翊钧生病了,耳朵不太好使。
在利玛窦向大明天子介绍着他进献的三天主圣像圣母像以及天主经典时,朱翊钧愣是一个也没听懂。
二人鸡同鸭讲一般,说的人说了半天,听的人也因为听不懂而问了半天,最终朱翊钧实在受不了了,直接下令让人找个翻译官来。
……
不多时,翻译官,来了。
来人不仅朱翊钧认识,利玛窦也认识。
“你还会西洋文?”
朱翊钧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重辉,心里只觉得一阵见鬼。
“回陛下,臣虽说不算精通这位传教士的家乡话,但平常翻译不成问题。”
张重辉大言不惭,实际上能不能真听懂,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朱翊钧刚想问一句:“除了你就没别人会了?”
话还没问出口,张重辉就已经自顾自的介绍起了利玛窦进献的两台‘新奇玩意儿’,道:
“陛下,臣也忘记曾经在哪儿见过这样东西了,臣记得,这好像是……钟?是一种能按时自击,以报告时刻的钟。”
利玛窦顿时一惊,不仅母语也不飚了,言语还极顺道:“对!此乃自鸣钟!中间设有机关,每遇一时便会发出“当当”的辄鸣响声!张主簿,你曾见过自鸣钟?”
张重辉摇头道:“忘了,可能是小时候偶然一瞥,也有可能是做梦梦到的。”
利玛窦顿时感觉到了危机,心想难道在我之前,就有人将这西洋物件带来大明朝了?
为了印证心中猜想,利玛窦主动询问起了张重辉,道:“张主簿,你可见过这样乐器?”
顺着利玛窦的目光看去,张重辉看见来了一架纵约三尺,横约五尺,弦七十二根,弦各有柱,端通乎外,形状奇怪的似柜非柜物。
“没见过。”张重辉如实回道。
利玛窦似是松了口气,道:“这叫铁弦琴,原是我们这些传教士们的自用物品,我在天津时,前来引见我的内监马公公当场相中了此物,他说陛下一定会喜欢此物,我便将此乐器纳入了贡品之列,望陛下会喜欢。”
被‘遗忘’了的万历皇帝总算被记起来了,朱翊钧看着这个古古怪怪的所谓铁弦琴,正奇怪这玩意儿怎么发出声音,就看见利玛窦按了一下。
“铛……”
清脆一声响起。
“陛下,可否让在下为您演奏一曲?”
……
朱翊钧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新奇的‘琴声’,清脆悦耳。
也不知道是琴音太好听了,令人放松,还是一旁站得笔直的张重辉,身上官袍新的太过分。
朱翊钧时不时便会被张重辉绿色官袍上的黄鹂鸟给吸去注意力。
琴音震耳间,朱翊钧甚至都产生了幻觉。
幻觉中,这不是卑微普通的黄鹂鸟,而是那翩翩展翅的仙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