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嫱听着吴越方言好像不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而是糅在一起,怎么说呢,好像一个字含糊只说一半,另外一个字也只说一半。
她不确定,又认真听了一遍,她的理解好像也不太对,毕竟有的字还是一个个说出来的,还是能听明白。
舅舅当年刚去南边任职,最初两三个月,不知道别人说什么,常常是鸡同鸭讲。
一群人都听不懂吴越方言,偏偏要听南戏,这不是为难自己吗?宫里的人是怎么听的?应该有人讲给大家听吧。
正在走神中的钟云嫱突然听到赵城言在喊她。
“兰芳,你应该能听懂吧。”
他要干嘛?她没有去过南方,怎么可能听懂吴越方言呢?
“你舅舅在南方当差多年,他往年回京述职,你听他说吴越方言,应该是懂得一些吧。”
赵城言呀赵城言,可真会给我找事。我本就没有语言天赋,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学会说吴越方言呢?不要说让我说了,就是让我听,我都听不懂。
钟云嫱赶紧摇晃脑袋,太用力了,脑子都摇懵圈了,“我不会说。”
“那你应该能听懂吧。”
不是,他为什么非要让她当众丢脸呢?
程立放接着赵城言的话,对钟云嫱说,“兰芳,阳辰小时候在南边呆过,他会说一些吴越方言。我们等会听南戏,全都指望你俩了。”
阳辰?
钟云嫱看过去,阳辰脸型轮廓柔和,眉如墨,眼如葡萄,肤质白皙,看着比她的肤色还要白。
他看钟云嫱的时候,脸部到颈部通红,看着很害羞。钟云嫱只是点了一下头,算是跟他通过眼神打了一下招呼。他也没有说话。
坐在阳辰旁边的男子却接过话,继续说南戏。看来他应该是很懂这些,不过,钟云嫱没听进去,她的心跳声掩盖了他的说话声。
钟云嫱手伸到桌子下面去,拽了一下钟鸣珂的衣服。
钟鸣珂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告诉她,“等下就好了。”
他们说话,她插不上嘴,已经到了坐立不安的状态了。程立放见她的手在桌子下面,不停地攥着自己的衣服,于是提出带她到廊檐下看看盆栽。
她跟在程立放身后,留给大家一个欢快的背影。
“程公子,谢谢你。”
程立放明知故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出来。我坐在那里,都快要疯了。”
“为什么快要疯了?”
“我还想要说你呢。”
程立放见她翻脸太快,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你为什么要向我提起那个阳辰?”钟云嫱说完话之后,侧身看看周围没人,继续小声说道,“我听不懂吴越方言,你让我怎么办?”
上午发生的事情,真的打击到她了。她真的自暴自弃了?
程立放介绍阳辰的家境,他的外祖父是太保,他的祖父是大理正,从朝廷到地方所有的疑案最后都是由他祖父判定。
“他的父亲跟你舅舅是同年,被调去巴蜀地区任职。”
“谢谢你的好心。我们不可能。”
赵城言故意提阳辰,程立放觉得阳辰与钟云嫱合适,所以刚才在饭桌上才多嘴说话。
“他家里都是读书人,心明眼亮,不会拿外界那些言论看待你。”
临都城内,一块板砖下来,就能砸倒七八个读书人,还不是有人乱嚼舌根。
“我不敢痴心妄想,我只够我能够得着的。”
程立放不赞成这种说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子找婆家最好还是要找家境比自己家家境好的。
“你能够得着哪些人?”
钟云嫱回答不上来。她有自知之明,她已经配不上这里的公子哥。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你除了是御史中丞的女儿,齐王爷也是你的靠山。来的那些公子心里已经清楚了你的身份。”
夫人也这样提醒过她。齐王爷的身份在朝中无人能敌。
“兰芳,你的身份是很多女子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你现在不想总想着你能否够得着,你应该想着要赶紧看人。”
钟云嫱懂这个道理,但是等到实际执行的时候,却犯难了。
“云娘跟我讲过,有的女子依靠娘家势力嫁人,婚后日子过得凄惨有的是,她说女子还是要依靠自己。”
云娘在忆章台里陪客人消遣度日,钟云嫱衣食无忧,两人的家境不同,钟云嫱的家境云娘这辈子都赶不上,程立放不明白云娘为什么跟她讲这种话。
“云娘有没有跟你讲过,她遇到客人刁难的时候,会提你哥的名字呢?”
钟云嫱愣住了。
“她遇到不懂事的客人,把你哥搬出来,镇住对方。你能说她没有依靠你哥哥吗?你的父亲对你再怎么冷漠,在外人眼中他还是你父亲,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自然会给你几分情面。上午在流觞曲水,你跟如意郡主发生争执,为什么只有赫连郡主上前解围?你想过吗?”
“因为齐王爷。”
程立放点点头。
“如意郡主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你打她,人群没有欢呼,已经是客气的了。你今天只要不把她打死,都是她活该挨打,她家里人也不敢追究。”
好吧,钟云嫱还纳闷,这些高门显贵家的姑娘公子怎么跟市井里的泼皮一样没有良心,见死不救。原来是大家借她的手,制服如意郡主。
“我父亲,齐王爷,我这辈子都脱离不了他们。”
“是。你想脱离也脱离不了。庄子束脱离不了尚书府二公子的身份,我脱离不了左仆射家的公子,赵城言也是如此。我们都脱离不了。我们父辈给我们的身份,我们接受就好了,你不要把身份当成一个负担,天下好多人想拥有却得不到。”
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流浪几天,就想着脱离家族,还想着自立门户。有雄心壮志好,但是不能好高骛远。
天下道理犹如浩瀚无边的海水,我们只要舀一瓢出来,就足够我们过好这一生了。好多事情,还是需要她自己想清楚。
钟云嫱看着一盆火红的花,发呆,程立放倒也没有喊她回神,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