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桑感觉到在宋暮白说完这句话后，御书房的气氛显而易见的变得低沉了下来。

　　一贯善于隐忍演戏的徽宗，此时仅仅是因为宋暮白的一句话便就已经神情大变，似是连自己一贯维持尊师重道的人设都不想演，佛桑觉得下一刻徽宗随时都有命人将宋暮白拖下去的可能。

　　难道宋暮白的到来不仅不能缓和傅云徵与徽宗之间的关系，反而是火上浇油的？

　　佛桑心中略有些不安的想着，但宋暮白神色如旧，向徽宗回禀道：“当年先帝在世时，便让太子拜入草民门下教导，当年寻找天书之事先帝交代给了宋门子弟，这太子殿下身为宋门子弟，对先帝遗诏奉命行事，不敢不尽心。”

　　“你！”

　　徽宗那一向隐忍善于算计的面容，此时竟是闪过了一丝气急败坏的神色。

　　佛桑心中好奇心已经到了顶峰，远远压过了对于此事处境的不安。

　　先帝的遗诏是什么？天书又是什么？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徽宗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傅云徵和佛桑二人的身上，道：“朕明白了，老师今日进宫又如此，恐是为了他们二人吧。”

　　宋暮白但笑不语，用着那清明睿智的目光与徽宗对视。

　　对上宋暮白这样如山川般平静宽阔的目光，纵使如徽宗这般阴沉多疑的性子也不得不败下了阵来，须臾之后他终于收回了视线，对傅云徵与佛桑道：“太子今日受委屈了，先回去休息，明日该弥补的朕自会下旨。”

　　这话听着就不情不愿的，仔细听的话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若是前一刻佛桑巴不得立刻与傅云徵一块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此时却又被勾起了好奇心……

　　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傅云徵的安危相比谁轻谁重一目了然，佛桑几乎只不过是由于了片刻的功夫，便当机立断拉着傅云徵出了御书房。

　　宋暮白分神看去，只见他那一向固执己见，怎么劝都劝不动的好徒弟，此时竟是任凭一个小姑娘牵着离开，简直就是没眼看。

　　不过今日这救兵倒是搬对了。

　　“老师……”

　　徽宗阴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原本还想着有的没的宋暮白瞬间打起了精神。

　　这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在那灯火下，徽宗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神色阴郁吁魅，尤其是看着傅云徵的目光冰冷宛若毒蛇，丝毫无帝王的英伟之气。

　　到底是他们看走眼了……

　　朽木终归是朽木，再如何用心也雕琢不成栋梁。

　　当年徽宗尚且是宗王的时候，资质平庸，但因为娶了楚氏嫡女且生下了嫡长子傅云徵聪颖过人，所以得先帝另眼相待，在诸王之中尚有一席之地。

　　世人皆知徽宗的福运因傅云徵母子二人而起，但不知道的是，他对于自己的发妻与嫡子有着十分复杂的感情。

　　因为他们，徽宗才从身份卑微的皇子成为九五之尊，依旧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徽宗总是想起自己从前最为卑微被打压的时候。

　　尤其是傅云徵的存在更让徽宗觉得如鲠在喉……

　　他出身显贵，生来便是宗王府的嫡子，有着强大的母族庇护，天资过人，就连最为挑剔的先帝都对他非常欣赏。

　　身为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本不该有这样复杂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嫉妒的情绪，可偏偏，他却嫉妒着他自己的嫡子……

　　这一种微妙的情绪，恐怕就连傅云徵都不知晓，若说天底下知道他心事之人只有两个。

　　一个便是自幼教导他的宋暮白，而另一个……就是现如今在北海修炼的国师玉无尘！

　　本以为这些年过去了，徽宗不会再执着于从前，放下心中的心结做一个好帝王。

　　但此时宋暮白方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他的心中无尽叹息，在徽宗阴郁的目光之下，宋暮白将一件东西呈递在了徽宗的面前……

　　只见那是一个烧焦只剩下半截的羊皮卷，在羊皮卷的背面，用着古老的篆体写着八个字。

　　这文字已经非常古老了，也就入宋暮白这样的大儒才认识。

　　徽宗看向宋暮白……

　　只听宋暮白道：“上面所写是‘君权神授，天人合一’。”

　　“君权神授，天人合一……”

　　闻言徽宗的眼中倏然闪过了一抹微妙，若有所思道：“这句话，朕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嘉寿宫中一片寂静。

　　在太后寝宫的侧室供奉着一个空的佛龛，太后不信佛，所以佛龛是空的。

　　直到十多年前，五王之乱，萧王与弄玉公主殒命，原本空旷的佛龛便换上了那二位的灵位。

　　闻芳进来的时候太后听见了动静，但没有睁开眼，只是问：“御书房那还没动静吗？”

　　“方才底下的人传话，说是宋先生来求见圣上。宋先生是圣上的老师，圣上一向敬佩他，此番有他为太子与太子妃求情，想必不会有大碍的，太后放心好了。”

　　谁知闻言，只见太后倏然睁开眼，道：“你是说，宋暮白进宫了？”

　　闻芳没想到一向风轻云淡的太后突然反应这么大，整个人都愣住了，呆怔道：“太后是有什么不妥吗？”

　　太后轻轻抬了抬手，闻芳连忙将她搀扶起来，只听她道：“你可记得，先帝在世时曾下过一道密诏给宋暮白，让他与宋门子弟寻找前朝一物……”

　　闻芳神色一怔，随即也意识到什么倒抽了口凉气，道：“太后的意思是宋先生此番进宫，是找到了前朝那本……天书。”

　　听到天书二字，太后神色倏然变得复杂起来，只听她近乎自嘲一般嗤笑了一声，道：“什么天书，不过是历朝历代的帝王一个谎言而已！”

　　在窄小逼仄的佛堂中，唯有佛龛前的长明灯灯火幽幽，照在太后那一张端庄雍容的面容上恍惚的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

　　唯有那双眼，与这深宫的地砖一样，冰冷暗沉。

　　“他们自认为得到了它便能江山永固，殊不知不过是一个骗局，他们既想要拥有它的力量，却又恐惧这股力量，想要毁灭它！”

　　说到后面的时候太后的情绪越发的激动，那双灰蒙蒙的眼眸此时却变得通红，布满了红血丝。

　　闻芳第一次看见如此失态的太后，嗫喏半晌，才道：“太后您今日太累了，奴婢扶您下去休息吧……”

　　谁知下一刻，太后忽然甩开了闻芳的手，忽然桀桀怪笑了数声道：“呵，难道哀家说的不对吗，如若不然，颜轻尘当年是因何而死？这世上，容不下她啊！”

　　‘轰隆’一声，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九重宫阙，风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