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私情
“越南战争爆发了,父亲知道,以你的性格,肯定想要上战场。而且部队也一定会派你上战场。炮火无情,他不想经历丧子之痛,更怕对不起你母亲,于是以需要警卫员的借口,把你调到他身边。名正言顺,安安全全。”
项羿像一座雕塑那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足足有十多分钟。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不动声色的惊喜与羞涩脸上可疑的红晕,如片云点太清一般,转瞬即逝,无关紧要。
但在这“无关紧要”的背后,在他视线的盲区,那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悄悄握上的母亲的手,粗糙的指腹在母亲的掌心来回摩擦。
在他去医院食堂打饭的时候,王山对病床上的母亲说:“你还是把他生下来了,郦姬,我对不住你!”
没错,项羿的母亲名叫郦姬,和春秋时期晋献公的妃子骊姬同音同名,不同姓。
史书上记载,这个骊姬长得极为美艳。
她使计离间挑拨晋献公与儿子申生重耳夷吾的感情,迫使申生自杀,重耳夷吾逃亡,改立自己所生之子奚齐为太子,史称“骊姬之乱”。
在二十多年前,这个名字同样念为“骊姬”的少女,以其美艳的姿容,惊人的才华,使许多男同学春心萌动。
这其中,就有王山。
她的出现,对于青春期的王山而言,犹如经历了一场“骊姬之乱”。
第一次见到郦姬,是王山入学高中的那一天。
他从大山里考出来,是那片山区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是整个村子的骄傲。
但在他进入县城的高中后,发现比他优秀的人比比皆是。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高中校长的女儿,郦姬。
郦姬是他的同班同学,就坐在他的左前方。
王山上课是从来不走神的。但在开学当天的数学课上,他竟然走神了,他在看她的侧脸。
她长着一张狐狸般的小脸,神色明媚,时而狡黠。
像是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她转过头来,一双泠泠的水眼睛望着王山,仿佛能望到他心底去。
在人人都穿深蓝草绿色衣服的时候,她竟然敢穿鲜红色的掐腰小袄。
纤腰盈盈一握,在暗色沉沉的人群中,宛如一株鲜亮的映山红。
起初半年,两人始终没说过什么话。
次年春游,学校组织学生去爬山。
到了山上,大家三五成群地四散开去,或嬉闹,或野餐。
王山没有朋友,就在柳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又从裤兜里翻出一卷书,一边啃馒头,一边读书。
一声少女的轻笑,如同柳树上的婉转莺啼,划破滞闷的空气,传到他耳边来。
“好用功呀。”
他抬起头,看见柳树后的假山上,有一座亭子。
郦姬就在花柳掩映的亭子里,望着他微笑。
她的容色极为娇艳,远胜于身畔的那株桃花。儿子肖母,单看项羿的长相便可想象出郦姬当年的容光。
“在看什么书?”她又问。
“闲……闲书。”他少时说话有些结巴,一直到入伍做了班长,才慢慢改过来。
等到当军区司令的时候,他已经能气势如虹滔滔不绝地对着数万士兵演讲了。
这时候,他总会想,如果郦姬在就好了。
“石头上坐着多凉啊,你上来吧。”
虽然阳光正好,但春寒仍有些料峭。王山衣着单薄,却不敢去亭子里。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无论望着谁,郦姬都是眸光深深,笑意绵绵。
王山哪里见过这场面?
于是,在这个春天,他古井般的少男的心,翻腾起了波澜。虽不壮阔,但跌宕有声,涟漪不绝。
一次假期结束,他从家里带了许多土特产,给周围的同学每人一份,郦姬也在其中。
但如果仔细看的话,郦姬比旁人多一个小瓶子。
这个瓶子里,有一幅工笔精致的瓶内画。画上有一个红衣少女,坐在花柳掩映的亭子中央。
“这是你画的吗?”没人的时候,郦姬问他。
王山点了点头:“我姥……姥爷会画……瓶内画。我从小跟着他……他学。”
“我很喜欢。”
郦姬注视他的时间更长了,她神色温柔,周围又是那么安静。王山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是那么响,响得他担心吵到郦姬。
第二天,他发现郦姬雪白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红绳。顺着红绳往下看,竟然是他送的小瓶子。
再往下……王山的脸突然变得滚烫,他马上移开了视线。
王山虽基础一般,但胜在后劲十足。到了高三的时候,他和郦姬基本能占着年级前三的位置。
郦姬的父亲郦校长非常看好王山。有一次郦校长邀他来家里吃饭,酒过三巡,隐隐透露出让他做女婿的意思。
王山将激动藏在心里,平日里读书更勤奋了。
他是山里的穷娃娃,没有底气,没有靠山。他想凭自己的努力,给郦姬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要她永远天真烂漫,过得比在娘家做姑娘还要舒心,吃穿用度只会更好,没有更差。
高考了,两人都发挥得不错,志愿填报的也是同一所大学。
等成绩的那段时光,两人时常出去约会,感情好得似蜜里调油。郦姬的父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是王山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尽管后来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也唯有升到军区司令的那一天,其开心程度才可与当日相媲美。
郦姬自小在县城长大,对王山口中的古村山水很是向往,两人便相约去那里游玩。
王山记得很清楚,那一天,郦姬穿了一条红裙子。裙子的裙摆很窄,像少数民族的筒裙。
裙摆很窄,是到了河边他才发现的。在此之前,王山光注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了。他第一次发现,女性身体的线条可以如此柔美,如此诱人。
他们要到河的对岸去,河上有零星几块大石头,如果依次从石头上蹦过去,才可以到达对岸。
但郦姬的裙摆太窄了,她迈不开步子,故也无法从石头上跳过去。河水有齐腰深,非常急,她穿着窄裙子,万一跌进水里,可如何是好?
于是王山蹲下身,把郦姬扛在他的肩膀上。郦姬的腰很细,他的肩膀很宽,如此扛着稳稳当当,倒也相宜。
王山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郦姬的头发低垂下去,直到他的腰际。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
他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扣紧郦姬的大腿,慢慢趟过河去。
天上白云纵横,阳光灿烂,山里却下着微微的细雨。
水流这么急,王山却一步一步走得稳当极了。郦姬伏在他背上,与他有说有笑。
快到对岸的时候,河底的石块布满了青苔,走在那滑溜溜的石头上,十分吃力。
忽然间,王山一脚踩空,向右边滑动,马上要跌入河里。郦姬差点从他肩膀上滑落下去,吓得叫了起来。
王山全身绷紧,死命踩住了脚,摇摇晃晃一番,总算支持住了。
劫后余生,郦姬浑身无力,瘫软着挂在他的肩上,只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就在那一瞬间,她彻底将心托付给了王山,从此永不改变。
河的对岸,是一片幽静的密林,只闻鸟声,不见人影。
王山将郦姬放下来,两人挑在大树下的平地上坐着。
郦姬抱着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只小狐狸一样拱了拱脑袋,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他用手掌轻轻地抚摸着郦姬的面颊,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细嫩的皮肤上,被细雨打湿的绒毛。
王山向来是沉稳的,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仔细思量过的,尤其和郦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她不舒服了。
但此刻,他像是昏了头般,将脸贴近郦姬的面庞。然后,将嘴唇封在了郦姬的唇上。
他先是轻轻地吻,再是用舌头一点点舔舐,而后撬开她的牙齿,长驱直入,用力吸吮着她的唇舌。
王山的手慢慢滑下去,缓缓地经过她白皙的脖颈和突起的锁骨,最终停留在她的胸前。在那里,有着女人的饱满丰盈。
他的嘴唇循着右手经过的轨迹,顺势滑了下去,直到快要接触胸部的时候,他颤抖着呼出一口粗气,脑中仅存的理智让他停止了动作。
“嗯?”郦姬的眼尾像是抹了胭脂,娇娇地哼了一声,仿佛让王山继续下去。
“我们还没有结婚,我……我不能就这样侵犯你的身体,不然和禽……禽兽有什么区别?虽然我无……无所谓,但我不想你背上这样的骂……骂名。”
王山难得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一句话。
郦姬搂着他的脖子,有些狡黠地望着他。
“不好。”
她在他的耳朵吐着温热的气息。单是这两个字,便将王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理智,击得溃不成军。
他将左手伸到她的裙子下面,顺着双腿,抚摸了上去。
郦姬躺在王山的臂弯里,双眼迷离地凝望着天空。视野的一半都被树叶遮挡着,雨滴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滴落在她的脸颊和王山的背部。
似是下定了决心,王山的手指变得莽撞起来,他再也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情欲,将头深深地埋入了她的双腿间。
不久之后,疼痛代替酥麻从身体的中心向四肢和头部迅疾地爆炸开来,郦姬的身子不由地僵直了,钻心的疼痛让她闭上了眼睛,一股股热浪几乎要摧垮她。
微微细雨中,疯狂缠绵让风雨流转,草木嘶鸣。
半月之后,王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郦姬的通知书却迟迟未到。同样久等不至的,还有她的月经。
那天夜里,许久没有等到郦姬消息的王山,来到了郦校长的家。
他发现校长家里混乱不堪。
柜子翻倒在地,床板都被掀起,地板也被撬开,整齐的衣物被扔得满地都是,锅碗被砸在了地上,筷子被折断扔在了地上。
客厅的角落里,跪着一个血人。
王山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被打成这样。郦校长满脸是血,头发都被血染红了,不知道有多少只脚蹬在他的身上。
“校长!”王山扒开人群,冲了进来。
“谁是你校长?他是反革命!难不成你也是反革命?!”红袖章狠狠推了他一下。
“我没这个学生,我不认识他!”为了保住王山的前途,满嘴是血的郦校长每说一个字,嘴里就吐出一口血沫来。
像是不放心似的,他艰难地抬起头,朝着王山说:“你以后别来了!你和我们家没有任何的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半个月前,娇娇软软的郦姬还窝在他的臂弯里,两人指天为誓,要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再后来,他提了酒,跪在郦校长跟前,胀红了脸,叫了他一声“爸爸”。
王山第一次这么无措,他望向郦姬,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郦姬没有挨打,但她脸色像死人一样白,一头乌发凌乱极了。
红袖章朝郦姬的肩窝点了一下:“你认识他?”
本就瘦弱的郦姬朝后踉跄了一步。
她懂得父亲的意思,不能拖累他。
她没有看他一眼,垂着双眸,冷冷道:“没见过,不认识。”
腹中的胎儿还很小,尚不会胎动。但郦姬感到腹部一阵抽痛。
她想:孩子这么小,就已父子连心,感受到骨肉分离的痛了吗?
王山浑浑噩噩,像是被抽了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回到家后,他突然回过神来,要去为郦校长伸冤。他是冤枉的,他是一个好老师,他不是反革命!
爷爷把他锁在了屋里,“我就你一个孙子,你不要去!去了你就是反革命!你听话,下个月就要上大学了。学费是全村人给你凑齐的!”
他不是一个人,他背上驮着全村人。从小到大,他的学费都是全村人凑的。他必须努力,必须出人头地,如此才能回报这份沉重的恩情。
但他不能坐视不管,那里有郦姬,是郦姬啊!
爷爷找赤脚医生熬了一碗药,给他灌了下去。再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了。
他把房门踢坏,冲下山去,赶到郦校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