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项羿出发去隔壁市的辽阳找工厂，订购拉链和纽扣。

　　既然朱野把他在沈阳的生产链给断了，总得再找新的。

　　出发前，李浩成叮嘱他去看看有没有优质的商标制造商，让他去仿制意大利牌子的商标。

　　项羿环顾四周，见王基不在现场，于是点头答应了。

　　李浩成让邵奇好好在家看厂子，自己则动身去宝莲寺。

　　这天是周末，纺织厂的员工都休息在家。宝莲寺大殿前的丹墀上，挂满了他们洗好的外衣外裤内衣内裤，以及两条月经带。

　　新搭建的露天厨房在圆通宝殿附近。妇女们杀鸡剁肉，把炉子点到最旺，炒酱爆腰子，炖酸菜排骨，血腥气肉味直熏到观音菩萨慈悲含笑的法相前。

　　男人们在太阳底下抽烟吹牛，录音机里放着邓丽君的《一吻定情》。

　　“忘不了你这一吻

　　忘不了你的情

　　这一吻我动了情

　　就好像和你定了情”

　　即使屋外阳光明媚，天气怡人，宝莲寺的老和尚们也足不出户，都缩在各自的僧寮里念经。

　　这不像是工人占据了寺院，反倒像僧人住进了俗家。

　　情歌的声音很响，李浩成在寺院外面就听到了。

　　他敲了好久的门，老居士才听到声响，跑出来开门。

　　他见到李浩成，皱巴巴的小脸勉强挤出一个苦笑，将他迎了进来。

　　一阵大风刮来，丹墀上晾着的月经带飘了起来，顺着大风刮在了李浩成的脸上。

　　李浩成抹了一把脸，捏起月经带，定睛一看，骂道：“佛门净地，真是惯的他们！”

　　老居士见了，叹了一口气。

　　李浩成找到了济尘法师，向他说明了来意。

　　法师非常欣喜，带他去见纺织厂的小领导。

　　长着酒糟鼻的小领导，此刻正坐在地藏殿前晒太阳，一边抠脚，一边看书。

　　地藏殿里放着上千个亡人牌位，笃信无神论的他视若无睹，无所畏惧。

　　李浩成上前打了招呼，问他看什么书。

　　小领导说自己从小就有深厚的文学素养，爱好古典文学，只看古人的书。

　　李浩成瞄了一眼书封面，是清代的一本黄书。

　　“果然有雅好。”李浩成强忍笑意，恭维道。

　　“你找我什么事？”小领导被恭维得舒服了，酒糟鼻在太阳底下红得发亮。

　　“我是济尘法师的远房侄子。我爹临死前跟我说，一定要找到这位年少出家的小叔叔，能帮就尽量帮。”李浩成一张口就开始扯谎。

　　“哟，你还有侄子？没听说过嘛。”小领导意味深长地看向济尘法师。

　　济尘法师也愣了，出家人不能说谎，于是他干笑了几声。

　　“我小叔叔打小就是在宝莲寺出家的，除了在极乐寺佛学院读书那几年，他一直就住在这宝莲寺。呐，当初在特殊时期，纺织厂职工才迁入宝莲寺住下。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寺院也归僧人所有了，您们还在这儿住着，也不是事儿呀。”

　　“哟，我算是听明白了，您这是要赶我们走？”

　　“可不敢这么说，这不是商量商量么。”

　　“姓济的，长本事了？搬救兵了？”

　　这小领导一身腱子肉，天气还不算热，他就把衣裳扣子解到胸口，露出有刺青的健硕胸膛来，看样子不是个好惹的。

　　济尘法师合掌低头：“出家人随释迦佛而姓，都姓释。”

　　李浩成差点没憋住笑。

　　“我是个小老百姓，没多少钱。但如果您们肯搬，在钱上肯定不会亏待了您。”

　　小领导狮子大开口：“每家一万，五家，五万块钱。”

　　“夺少？之前不还五千吗？怎么就涨价到一万了？”

　　“能给就给，不给拉倒，我们在这儿住得挺舒服的。”

　　之前的两万五，是小领导对济尘法师的托辞。他知道这个穷和尚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

　　如今来了“价钱好商量”的李浩成，便故意往原价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倍。

　　李浩成见此路不通，便打起了歪心思。

　　“我能上你们住的地方看一下吗？”

　　“行！”小领导懒懒起身，趿拉着鞋子，带他们上职工院去参观参观。

　　僧俗有别，济尘法师又是一个很注重戒律的人，所以自从纺织厂职工入住宝莲寺后，他就从来没往那一块儿去过。

　　如今他被李浩成硬拽着，只好往那边走去。

　　职工院在大雄宝殿的东侧，原来是方丈室和部分僧寮，曾经是寺院最幽静精致的住处，如今是满满的市井气。

　　两个小院儿被打通了，成为五家二十多口人的职工院。

　　李浩成挨个向院子里的人们打了招呼，发现他们长得都挺像，都是身形细长，窄窄的脸庞。

　　李浩成问小领导：“你们都是亲戚吗？”

　　小领导倒是很坦诚：“原先都是一个庄子上的，都是有血缘关系的。”

　　“哪个庄子？”

　　“黑水那边的。”

　　李浩成摸摸下巴，肚子里憋起了坏水。

　　“咦？”只听济尘法师惊喜问，“这里原来是方丈室，还供着佛像呐？”

　　李浩成一看，在方丈室正厅，原本供佛像的地方，如今仍有红烛香炉，所供奉的神像在缭绕香烟中看不真切。

　　小领导突然支支吾吾起来：“不是佛像。”

　　“那是什么像？”

　　“走走走，没什么好看的。”

　　越不让他看，李浩成越好奇：“画上画的是狐仙吧？”

　　“什么胡仙？！才不是！！”

　　“黄仙？鬼仙？白仙？灰仙？”

　　小领导都没有承认，白了李浩成一眼。

　　济尘法师默默叹了一口气，心想：佛菩萨乃六道之外的圣贤，可带领众生解脱生死。大仙乃畜生道，通常是为了满足人类的贪欲。在佛寺供动物大仙，实乃佛法衰微之相，我身为僧人，却毫无办法，真是万分愧疚！

　　李浩成眼珠子一转，肚子里的坏水更具象了。

　　正当他和小领导都在骨碌碌转着眼珠子，不知分别在憋什么坏屁时，济尘法师指着身边一间屋门紧闭的厢房，问小领导。

　　“谁家小孩在哭？你要不要去哄一哄？”

　　此话一出，再侧耳一听，李浩成脸上露出了十分尴尬的神色。

　　他主动拉起济尘法师的胳膊，往院子外面扯：“他们的家事，咱就别管了。”

　　“有人在哭呢，万一是摔跤了烫伤了呢？你快进去看看吧！”济尘法师慈悲为怀，仍催促着小领导。

　　小领导脸上的讪讪之色，比李浩成更甚。

　　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厢房的房门，喊道：“大白天的，收着点儿！”

　　“咋能那么吼孩子呢？”

　　济尘法师对小孩一向是很和善的，不然李浩成初来宝莲寺的时候，也不会见到这么多孩子在寺院里疯跑。

　　“那不是孩子！”

　　李浩成虽然熟知人伦，但此刻在济尘法师面前，他却臊得慌！因为他没法向一位童贞出家的老和尚解释，这里到底在发生什么事。

　　“那是啥呢？”

　　“哎呀法师，您别问了！”

　　李浩成又推又拉，将济尘法师带出院子，心里啧啧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不知节制！我和家珍刚结婚那阵儿都不这样，得等到天擦黑了才……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