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上住了十来日，小夭发现这府上大大小小事务，甚至是一草一木的布置，几乎都是由阿念作主。她往日里看着任性刁蛮，如今竟也把整个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下午她们正在园子里喝茶，商量着要不要去街上新开的铺子逛一逛，丰隆却主动上前来和他们搭讪。

　　他努力和阿念聊了几句，小夭在一旁听了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是不是有话想同我说？“小夭问。

　　丰隆不好意思地对阿念笑笑，又对小夭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让人和你说话都不用那么费劲。“

　　阿念看看小夭，又看看赤水丰隆一脸认真的样子，惋惜地说，“好吧好吧，看来今日是没法出府去玩了。我就暂且把小夭借给你去说几句悄悄话吧。”

　　说完，她正要走开，又忍不住走到丰隆面前狠狠瞪他一眼，威胁道，“我先警告你，不许欺负我姐姐哦，我姐夫超凶的。”

　　丰隆无奈地点点头，目送阿念离去。

　　“说吧，找我什么事？”小夭继续不急不缓地煮着茶。

　　丰隆在她正对面坐下，坦言道，“前些日子我去见过馨悦，她现在…过得很不好。这些年我为陛下四处平定内乱，并不是为了求什么赏赐，也不是为了封地，都是为了馨悦，我想着能用我的战功来请求陛下好好待馨悦。紫金顶上虽不是战场，可有时比战场更可怕，馨悦虽为王后，但没有了陛下的尊重和恩宠，那些妃嫔们个个都会趁机啄馨悦几口，不过数十年，她好像已经老了几百岁。如今，我越来越怕她等不到我立个大战功的时候了。”

　　丰隆突然站起来，郑重地向小夭作揖行礼，“我知道你与陛下亲厚，我想求你为馨悦说几句话。你不用担心她会再来伤害你，很早以前我就向你们保证过，我会派人看牢她，对她严加约束，绝不会让她再做同样的事情。我相信经过这些年的煎熬，她也绝没有胆子再做了。“

　　小夭虚扶了他一把，问道，“世人都知如今的赤水大将军是陛下最为器重之人，你为何不自己去说？”

　　“我提过，但陛下只说，后宫之事，叫我莫要插手。”

　　小夭叹了口气，玱玹平日里看似平易近人，也会与人温和谈笑，但内在却是铁血冷酷，翻脸无情。也许只有这样，他们做帝王的才能在那个位置上好好地活着。

　　丰隆又说，“我知道馨悦这些年生了心魔，总觉得你与陛下远不止兄妹之情。我也劝过她很多回，你成婚多年，常年隐居在清水镇，夫妻感情和睦，怎么会和陛下有私情呢。”

　　看着赤水丰隆一脸坦诚的样子，小夭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就要答应他了，就要帮他去向玱玹求情了。

　　可是过了那一瞬的冲动，冷静下来想想，这真的是她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吗？玱玹如此对待神农馨悦，真的全然都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吗？未必吧。

　　她记得相柳曾经和她说过，玱玹这几年有意扶持中原其他氏族，从前一直不得重视的六大氏如今倒是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此消彼长，前些年风头强劲的神农氏如今反而显得越来越不重要。显而易见这些是玱玹有意为之，朝堂的势力映射到后宫，神农馨悦的日子固然不会好过。

　　小夭给他倒了杯热茶，无奈地说，“赤水将军，这事我恐怕帮不上忙。你只看到陛下与我亲厚，对我百依百顺，但你不知道我从不向他提任何他不会答应的要求。他的后宫也好，他的朝堂也罢，我从不干涉分毫。“

　　丰隆看着她，一瞬间的失望过后，满脸都是悲伤，“馨悦自小入轩辕为质，日子过得艰难，后来好不容易嫁给陛下，做了轩辕的王后。我本以为有整个神农氏，赤水氏为她后盾，哪怕陛下看在她背后有整个中原的份上，也不至于薄待她。可是后来，陛下派我去说亲，要娶高辛王姬为后，那时候我真的慌了。馨悦有的，高辛王姬都有，甚至比她更多。高辛忆一旦入主神农山，馨悦怕是要被紫金宫那些女人生吞活剥了…我不能置她不顾。”

　　小夭斟茶的手突然停滞了。

　　当年阿念遇刺，起初她只以为是神农馨悦擅妒，再次出手。可是后来发现不是馨悦，她困扰了很久，怀疑过紫金宫上每一个妃嫔，甚至一度怀疑过玱玹身边的潇潇…

　　潇潇与玱玹几近形影不离，符合相柳给小夭罗列的所有条件。可是潇潇没有动机，阿念做不做轩辕的王后都与她无关，她只管玱玹安不安全，她永远只是他的影子。如果硬要牵扯到感情，那她应该更恨小夭才对，毕竟她亲眼见的亲耳听的，都太多了。

　　现在想来，这几年还是自己把自己的思想局限住了。

　　能事先知道玱玹的决定…玱玹派丰隆去提亲，他自然能事先知道。

　　与玱玹关系密切…他们还不够密切吗？当年玱玹就连弃轩辕退守中原的决定，都是听了丰隆的建议。

　　模仿他的字迹，接触到他的私章…当时丰隆被蓐收打得节节败退，玱玹为了鼓舞他的士气，曾在军营中陪他待了数月。

　　为了护住神农馨悦，这就是他的动机吗？

　　围困她多年的谜团，谜底已几近铺展在她面前。那个凶手，此刻就站在她的眼前，她甚至觉得连问他一句“是你吗？”都显得如此多余。

　　当年他们喝酒畅谈，为了他能尽早得到赤水族长之位而假意订亲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转眼他已是轩辕的大将军，今时今日玱玹给他的荣耀和权势足以让他能为所欲为。

　　小夭冷冷地打量着他，他长了一张俊俏的脸，棱角分明，看起来阳光开朗。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带着几分稚气，毫无攻击性的人，是轩辕战功赫赫的将军，是轩辕王最信任最亲密的臣子。

　　小夭只觉心里涌起一阵悲凉，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让这冬日原本暖洋洋的午后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她拿过他的茶杯，将茶水泼了出去，对他淡淡一笑，“你的茶凉了，我还要和阿念去街上玩，就不给你续茶了。”

　　月上枝头，华灯初放，长街旁临时搭的戏台子，正演着方相戏。

　　台下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阿念拉着小夭，也看得出神，时不时地唏嘘不已。一场戏散场，簇拥的人们四散而去，阿念和小夭被人群冲散。

　　人群中，小夭边走边四处张望着寻找阿念的身影。也不知为什么，她感到有人一直在看着她，隔着茫茫人海，目光灼灼。

　　终于，她看见了那个锦衣男子。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仿佛忘记了整个世界的存在。

　　男子长身玉立在长街上，隔着熙熙攘攘的行人，盯看着她，笑意在他脸上渐渐浮现。

　　小夭走到他跟前，羞赧地笑着，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