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义父,这不是密信
回到轵邑,小夭才真实的感受到她的身世公开所带来的流言蜚语有多可怕。
高辛人恨赤宸,因为当年的高辛王后惹出此等丑闻,给他们敬重的王和国蒙羞。
轩辕人恨赤宸,因为这个大魔头曾带着神农的军队攻城掠池,屠城杀俘。
就连中原的氏族也恨赤宸,他暴虐残忍,将很多家族灭族,逼得中原六大氏不得不摇尾乞怜。
赤宸死了,人们的恨意无从宣泄,哪怕偶尔在茶余饭后提及,骂上那么几句也是好的。
如今,他的女儿出现了,平复的伤痛被具象唤醒,人们把经年的恨意全部转嫁到了小夭身上。他们忌惮她是轩辕王的外孙女,不敢去刺杀她,于是只能肆无忌惮的谩骂她,酒楼茶肆,无处不有。
小夭虽不放心上,但也不想刻意去听那些恶毒的话语,便整日待在府里闭门不出。玱玹以为她在为那些流言蜚语神伤,便也由着她待在府里,练箭,制毒,甚至是看池子里的锦鲤发呆。
如今正是严冬,后院的池子原本已结了薄冰,小夭伸手轻点池面,冰层瞬间融化,水面上覆了一层袅绕的水汽。池底的锦鲤雀跃着游上来,时而跳跃翻腾,时而又自发成阵的游去又复来,似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小夭一般。
“看什么那么出神?”玱玹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探着身子凑到她耳旁问。
小夭被吓了一跳,池子里的锦鲤仓促散去,水面又覆上一层薄冰。
“哥哥你今天不用去神农山?”
“宫殿的修缮快接近尾声了。爷爷说仲春之月要来中原巡视。”他见小夭面露忧色,笑着安慰她,“没事的,不要害怕。”
小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本她对一切都能了然于心,她只要顺着走下去就行。可是渐渐的,很多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她本是万般笃定的心如今也恍惚起来。
“方才我见池中的锦鲤分明像在逗你乐似的,为何我一来它们就走了?”玱玹故意换了话题,指着池子问。
小夭没有理会他的打趣,目光坚定的看着他,认真说道,“哥哥,即使有事,我们也要把它变得没事。”
玱玹为王,她尚有一线争取的机会。玱玹若是输了,她失去的,便是她身旁所有在乎喜爱的人的生机。轩辕的王位,她输不得。
一年将尽,新旧交替。
街道上逐渐有了喜庆的气氛。孩童们穿着新衣,拿着各种烟花追逐嬉戏,笑闹声洋溢在空气中。
玱玹怕小夭觉得寂寞,所以特意命人把府里也精心装饰一番,张灯结彩的,显得年味十足。
赤水族虽退了小夭的婚,但神农馨悦还是以小炎灷府的名义设宴诚邀玱玹携妹出席。
“小炎灷不仅是神农族的族长,还是轵邑城主,掌管整个中原的民生,无论哪种身份,他都应该礼节性地款待感谢你这位轩辕王子来神农山替他们修缮宫殿…”小夭笑着取笑玱玹,“神农馨悦为了能和你一起守岁,倒是思量得周全。”
“我只想在府里和我的小夭一起守岁。”玱玹怕小夭不愿一同前往,故意赌气似的说。“万一出门又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你耳里,岂不徒增烦恼。”
“那些我都不在意,你管它做什么。”小夭说道,“倒是哥哥,可千万不要负了人家姑娘的一番良苦用心。”
“那你是答应随我一同前去咯?”
“我不去。”小夭坦言道,“过两日防风邶要来。”
“你…”玱玹心里置气,又不好明着发作,“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在防风谷好好待着,同家人一起?”
“他随性惯了,一向出没无常,在族里本就无足轻重,哥哥不是早就知道吗?”
玱玹扶额叹气,“我当初,竟还天真的以为你真定了心性,要和丰隆结亲。”
“你就放我自在几天吧。我从前在外流浪,散漫了那么多年,如今和那些世家公子小姐吃饭周旋总要拘着,不自在。”
“我保证,几日就回。”她举起三指认真做发誓状,“肯定比外爷先到。”
玱玹心里虽有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两日后的午后,防风邶如约而至。
苗莆替小夭精心挽了发髻,她还特地选了从前她在侏儒人的铺子买的精致发钗。
听到管家来通传时,小夭起身就急切的往外快步走去,苗莆只得拿着挂一旁的披风在后面急急的追,“王姬等一下…….外面凉,加件披风。”
门吱呀呀的打开,防风邶牵着天马,就像个普通的世家公子般,眼神温和,嘴角噙笑的站在门前望着她。
她张开双臂向他飞奔而去。
防风邶向前微倾身子,含笑揽住她的腰。
苗莆追出来,手上捧着披风,向防风邶恭敬的欠身行礼。
邶轻轻放开小夭,伸出一手,对苗莆说道,“交给我吧。”
苗莆犹豫一瞬,遂将白色貉子毛的披风奉到邶手中,低头退到一旁侯着。
防风邶替小夭拢好披风,扶她上天马,自己也跃上马背。小夭朝苗莆挥一挥手,“我过几日就回。”
天马好似也感觉到可以出发了,激动地昂头嘶鸣。邶抖了下缰绳,天马腾空而起。
“你不用在营里陪你义父吗?”小夭心情舒畅,又忍不住好奇的问。
“义父身边有个近身小厮,这些日子病了。我见一年轻小兵看着老实本分,做事稳妥,便让他暂时留在义父身边近身听命。”邶娓娓而谈。
两人同乘一匹天马,因是他在驭马,故她整个人几乎都在他怀里,他每说一句话,气息就在她耳后,似有若无的吹拂着。
她不是很明白他的话头,只认真听着。
“有一日,他给义父送竹简时,把从西槐街那家娼妓馆送来的信件,一起送到了义父那里。”
小夭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小兽在密林中看到了猎人,想逃却无处可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他一副置身事外的闲适,语气却是温和,“义父问我,这封密信,打的是什么哑谜?他着实看不明白。”
她回头看他,见他眉眼都是笑意。“你…你怎么答的?”
“我告诉义父,这不是密信,是一个姑娘写给我的书信。”他说得稀松平常,好像从来不会感到羞涩,“我还告诉他,我想去见那个姑娘。”
小夭红了脸,不再说话。
“写情牍的时候怎不见你脸皮那么薄。”防风邶轻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约摸半个时辰,天马在泽州落下。
泽州地处中原的北部,小夭之前只是听神农馨悦她们说过泽州产烟花,小炎灷每年都会亲自前来为轵邑挑选烟花爆竹。
若还要提及什么关于泽州的记忆,那恐怕就是轩辕王来中原巡查那一次吧,轩辕王在这里问了玱玹和德岩为人君主之道,她和玱玹还遇到五王的伏击,不过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夭平日在轵邑深居简出,她想,这里应该没人认得她吧。
防风邶牵着她的手走在街上,他们就像这街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面带笑意的轻声聊天。小夭若是看到一些卖有趣小玩意儿的摊贩总会驻足停留,邶在一旁耐心候着,等她拿不定主意时,就认真的给她意见。
经过卖烟花的铺子,小夭又走不动道了。虽然市井流通的烟花不及神族在城楼放的那般能飞到半空,但胜在别致有趣。她从未亲自放过烟花,觉得新奇有趣,在铺子里挑花了眼,难以取舍。
防风邶说,“既然喜欢,我们就都买下来便是。等天黑了去城外的溪河边放。那里没有灯火,烟花会显得更绚丽夺目。”
逛累了,也饿了。她本以为邶会带她去一家街角巷尾不起眼却味道别致的小店,或是门庭若市口味独到的酒楼,谁知他竟泰然自若的带她进了一家歌舞坊。
小夭有些瞠目,忍不住打诨,“你真是越来越不注重形象了。”
“这家的羊肉最好吃。”他笑揽着她的肩,带她往楼上走,在她耳畔轻语。
小夭盯着他看,锦衣玉冠,一头乌发漆黑如墨,眉梢眼角尽是懒洋洋的笑意。她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时的那个防风邶,一时竟让她有些恍然若梦。
这家歌舞坊的二楼有些别致,竟是用一扇扇的山水屏风隔成的一个个小隔间。人们可以坐在隔间里一边喝酒聊天一边看舞妓的轻歌曼舞,既不会被遮挡视线,又可以不动声色的设下禁制隐了声音和模样。
小夭他们来得早,占据了最里面的位置。
防风邶叫了羊肉牛肉和一坛烈酒。一会儿功夫酒菜便被端上来了。
小夭给邶倒酒,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她双手举起酒樽和邶碰杯,仰头一饮而尽。没想到这酒不似她从前喝的那些果酒,尤为辛辣,竟被呛到,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酒烈,你喝慢点。”防风邶轻抚她的背,帮她顺气。
炭火烧得发红,他把炙烤好的羊肉放到她碟子里,小夭举箸夹肉放入口中,低声惊呼道,“嗯!确实好吃!”
防风邶一边用筷子翻着肉,一边讥嘲道,“谁能料到,泽州的歌舞坊里,舞妓的舞跳得不怎么样,烤肉却做得一绝。”
“来这歌舞坊里寻乐子的男人,哪个不是醉心于那些妙曼香艳的舞姬。也就是你,只顾着喝酒吃肉。”小夭不由得感慨。
“以往我来这,也只是来谈买卖的。来的次数多了,免不了会偶尔留下吃个饭。”他又夹了一块炙烤好的肉在她碟子里。
“我看那些姑娘,个个都是身段玲珑,千娇百媚。就没一个能得你多看一眼的?”小夭摇晃着酒樽,好奇的问。
邶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她一番,仰头饮酒。
小夭吃了烤肉,又饮了几杯酒,双颊绯红,笑着站起,翩然地转了一圈,轻舒广袖:“我也给你跳个舞吧。”
未等他回应,小夭就自顾自地边唱边跳起来: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相见相思/相见相思……
她身如软柳,眸似春水,她歌月徘徊,舞影零乱。她声如游丝,情思缱绻,缠绵入骨。
防风邶从挑眉而看,到怔怔无语,最后无力的遮住了眼睛。
小夭脚步踉跄,坐回软榻,撑着额头醉语:“我头好晕,看这几案都在晃。”
他自顾自的看了会儿舞伎的轻歌曼舞,喝完剩下的酒,放下酒樽,带她离开歌舞坊。
“希望待会儿你还能自己点得了烟花。”
新旧交替时分,天空腾起千万道烟花,伴着震天的炮仗声,瞬间照亮了天空。小夭忍不住停下步子,半仰头看着烟花,此刻的天空好似一个五彩缤纷的大花园,烟花映照着防风邶,他的面容在小夭眼中分外清楚。
她觉得她的酒似乎醒了些。
小夭拉着防风邶往城外疾步走去,“快点快点,我要去溪边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