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真容是用脑子换的吗?
疼痛。
每一寸肌肤都在被烈焰灼烧啃噬,小夭攥紧了拳,紧咬着唇,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小夭觉得,这些痛,和这些年心里的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突然间,所有的疼痛和灼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海水猛灌入鼻腔,紧随而来的是溺水的窒息感。溺水…真是久违的感觉。
小夭感到被人紧紧搂住了腰,如箭一般往上冲去,直到冲出水面。
她剧烈的咳嗽,胸腔里是被海水侵蚀过的疼痛,眼睛里鼻子里全是水,胡乱地往外溢出。狼狈间她意识不到自己身处何处,而身下的水,此刻却如柔软的毯子般托着她的身子,轻轻浮动。
终于,她支撑着胳膊想要抬起身子,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雪白。她青色薄衫,湿答答的粘在手臂上,而白皙的手,正撑在雪白的衣衫上…小夭觉得恍惚,这场景似曾相识,仿若梦中。
“你倒是挺会骗人。”相柳冰冷的声音响起。
她茫然的循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从木然到不可思议。她看到相柳泰然自若的坐在漆黑的水面上,任由她无力的趴在他膝上,咳嗽,喘息。
“相柳….?”她满眼惊恐的看他。
相柳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饶有耐心的等着她继续巧舌如簧地编造新的谎言。
“相柳……”她再也止不住眼泪,止不住一遍遍的叫唤这个曾在心里轻唤了无数遍的名字,是不能言说的爱慕,是不敢道明的噬骨之痛。
相柳满脸不屑的看着她,抬手捏着她的脖子猛的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小夭半个身子都跌进他怀里,他仔细端详一番后问道,“这就是你的真容吗?”
“你还有多少事情骗了我?不如今夜一并说出来,若是真诚,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相柳的手轻抚在她脑后,变幻出锋利地指甲,闪着寒光,似乎随时都要刺进他的颈脖,要了她的命。
“相柳…你…不要死。”
小夭依然沉浸在相柳战死的悲怆里,那悲伤如黑夜如猛兽,吞没着她,啃噬着她,令她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硬生生的疼,无力思考。
胸口有蛊虫异动,相柳感到自己的心猛烈的生疼,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捏住,揉搓。
“你是在咒我死吗?”话到嘴边,说出来却变了味。
“不,不是的,相柳你别死。”小夭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一双不知是哭久了还是因溺水而红肿的眼睛看着相柳,想要把他看进心里,从此再也不让他离开半步。
相柳轻轻放开了钳制她的手。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容易死的吗?”他不屑地说,一双眼却不含温度的打量着她。
小夭依然半趴在他胸前,用力地摇摇头。
相柳静静的看她一会儿,那怔怔地似是着了魔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轻叹一口气,说道
“你这真容,是用脑子去换的吗?”
小夭被他的话呛到,昏沉的脑袋突然清朗起来。她从他怀里坐起,开始仔细分辨周遭的景物,这分明就是她做了无数遍的梦,梦里相柳踏浪而来,梦里的相柳也那么毒舌。
她忍不住伸手抚上相柳的脸庞,棱角分明,凉凉的,但是是真真实实的触感。她甚至无视他像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她的手顺着脸颊抚上他银白的发丝,像是触碰什么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又眷恋不舍。
真的回来了吗?她隐约记得她一口心头血吐在屋门口的青石板上,一直视若宝贝的狌狌镜被她愤恨的扔在地上,一旁的大肚娃娃裂了两半,却依然像是在嘲笑她一般乐呵呵地笑着…后来,扶桑木做的娃娃自燃起来,灼烧得地上的血噼啪的作响,狌狌镜在火光中,隐隐的有流萤飞出…最后她心口疼闷地昏死过去。
“做了王姬,胆子着实大了。”相柳拂了拂衣袍,静静看她,由着她拽着他的一缕发丝。
小夭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埋头如释重负般轻笑道,“真好,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真好…”
“高辛玖瑶!”相柳看她又哭又笑,蹙着眉冷声喝道。他原本就满心的怨气,如今又仿佛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愈发的恼起来。
小夭吸了吸鼻子,抬眼看相柳,刚哭的眸子清澈明亮,如她此刻的心,坦坦荡荡。她柔声道,“相柳大人,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在清水镇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一句谎话要用十句谎话去圆,所以我从来不说谎话。”
“我也并非故意要瞒我的身份。如果可以,我也想只做清水镇的玟小六,”
“为何不回清水镇?”
“来路已无踪,去路更艰难。哪那么容易说回就回得去。”
相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沉默片刻,想到她之前在水下,宁可憋死都不愿让他渡气,又缓缓开口问道,
“你在水下,为何不愿意…吻我?”
小夭的脸刷的红了,别过脸去不敢看他,“我…我当时摔迷糊了。”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说着,相柳拽起她的胳膊欲往海里沉去。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夭一边嚷嚷一边用手抵着他的胸膛,生怕真的又被沉入水里。“我…我说了你可能不太会相信。”
“是吗?我倒想听听这次是有多荒谬的理由。”相柳擒住她的下巴,冷言道。
“我今天出门前喝了些酒,脑子有点不清楚,刚才在水里,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呼吸的。”
越说声音越小,越是没有底气,还带些委屈。她曾经…是可以在水里呼吸的,上一世相柳舍了一命救她,给她换了半身妖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溺水了,久到她甚至…已经忘记溺水的感觉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相柳没想到她竟用如此拙劣的谎话搪塞他,真的当他不敢拿她怎么样吗?这么想着,擒着她下巴的手不知觉间也加了几分力道。
小夭也不喊疼,垂下眼,心里也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敷衍。可是她不想像上一世这么拒绝他了,什么不想让他入梦,什么比死还可怕。真正比死还可怕的,是他从这个世上永远的消失了!既然有了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想勇敢坚定一些,她要为她爱的人争一个能长久相伴的未来!
小夭再次开口,“因为…我害怕你刚才的眼神。你的眼睛,冰冷冰冷的。我…我害怕”
相柳耐心的等着她把话说完,似乎在等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答案。
“我害怕你只是戏弄我,我却当了真。”
“戏弄?比死还可怕吗?”
“是。因为我…我会当真。当了真,你就在我心里再也赶不走了。”
相柳的手猛然松开。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搭理她,负手而立,看不清神情,整个人孤寂清冷。
小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又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我们神族寿命漫长,若是能求得长久的陪伴厮守自然是极好的,如若没有,能和心爱的人红尘相伴,不问前程,我也是无憾的。”
说罢,她又急急地从湿漉漉的荷包中掏出一个蛇形的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粒五颜六色的小药丸。她拢着掌心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专门为你研制的毒药,查了好多药理书,好不容易找来的稀奇药材,你尝尝?”
相柳淡淡的看了眼,却迟迟没有动手。
“你尝尝嘛。”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袍袖。
他看看她,又看看她掌心的小药丸,终于伸手一粒一粒的塞进嘴里,仿佛吃糖豆似的。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掌心,触得她痒痒的,哪怕是这样的触感,她都贪恋十分。
世间至喜,莫过于这失而复得了吧。
“怎么样?好不好吃?”像个急切的寻求表扬的孩子,她期待的看着他。
“不错。”相柳淡淡地回道。
似是得到了肯定,小夭满心欢喜的将小瓷瓶塞回荷包,“我下回再给你做更好吃的。”
相柳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眉眼舒展,整个人都柔和了些,他唤来毛球,又转身向小夭伸出手。
小夭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将手放到相柳手中。他紧紧一握,拉她上雕背。
“我们去哪?”
“你是不是忘了今晚在龙骨狱外约了涂山家的狐狸?”
“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相柳闲适的坐着,目视前方,嘴角上扬,复又立刻恢复如常。
这稍纵即逝的笑容落在小夭眼里,她贼贼地说道,“相柳大人,您放心,我的人我的心都是您的。”
相柳侧头看她,非常难得的对着她笑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到了龙骨狱外,见涂山璟立于水中,如磐石如雕像。涨潮的海水没过他的腰际。看这架势,她若再来晚一些,他就要在这直接整个淹没了。毛球在岸边停下,小夭翻身一跃,从毛球身上滑下。
相柳驱雕离去,小夭站在原地不舍的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在天际消失。
涂山璟自水中向她走来,想伸手拥抱她,小夭却退了半步,无声的拒绝了。
“你是不是傻,我若不来,你就准备今晚淹死在这不成?”小夭说道。
她也曾与他举案齐眉,在人世间如普通夫妻般相扶相持。可是如今,想到这自以为是的岁月静好,却是自己满心所求之人,狠了心拼了命的成全,她再也无法视若无睹。
“当年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救活,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这条命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虽救过你的命,你在清水镇的时候也为奴为仆般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们也算两不相欠。如今你已有未婚妻,实在不该再与我过多纠缠。”
涂山璟听完小夭这番话,有些急切的道,“小夭,你答应过我的,给我十五年时间,我还你一个清白的叶十七。”
“那时在狱中,生死未卜,我总要给你点希望,让你能坚持下去。”
“小夭….”
“我已经经过了太多的等待了,我不想再等了。璟,再好的东西,如果要靠等才能得来,那我就不想要了。”
涂山璟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远处传来玱玹寻她的声音,她朝声音的方向大声回应“哥哥,我在这呢。”
她转身朝涂山璟欠了欠身子,道“你也赶紧回去把一身湿衣换了吧。”
她不想再多做纠缠,不想左右摇摆,飘忽不定。这一次,她只想顺遂自己的心,义无反顾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