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终于结束了宴席，玱玹一身酒气地来到小月顶。

　　一片白雪皑皑中，因迎接新年而挂在檐下的红灯笼还亮着微光。整个章莪殿都笼罩在朦胧的暖光中，看起来倒有几分新年的热闹与喜庆。

　　玱玹推门而入，小夭的寝殿里黑暗而冰冷。他靠着榻沿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小夭，神农山，五神山，轩辕山….都是我的，也是你的。我要护你一世安稳。”

　　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弥散开，无人应答。

　　他轻笑起来，小夭不在乎了，他们的天下，小夭都已经不在乎了。

　　醉意渐渐上头，玱玹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仿若沉入一场梦，梦中他们都还年少，小夭在凤凰树下无忧无虑地荡着秋千，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整片凤凰林中。

　　少年伸长了手臂想要去触摸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小夭….小夭….”

　　小夭笑着回头看他，甜甜的叫，“哥哥…玱玹哥哥…”

　　少年踉跄着，拼尽全力地跑到凤凰树下，可是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美目流转，巧笑嫣然，她站在花树下看着他，对他说，

　　“我钟情的始终只有相柳一人，情动百年，未曾有变。”

　　少女的身影在眼前渐渐远去，玱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一幕幕，全是小夭与相柳耳鬓厮磨，颈项相交时。

　　他趴在床榻上，嫉妒让他心口痛得浑身颤栗，仿佛有人拿刀剜着他的心，无处可躲，只能硬生生地承受着。

　　终于，他再也抑制不住这种痛苦，紧紧攥着被子，嚎啕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那个过去的少年，还是在哭现在的自己。他只想要把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口的不甘与悔恨都宣泄出来。

　　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纵有千般万般的不甘心，他也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

　　相柳活着，小夭便活着。小夭活着，这天下才是人间的模样，春花遍野，夏虫和鸣，秋月清朗，冬阳和熙。

　　若相柳死了，小夭也活不了。小夭死了，这天下风月失色，草木尽枯，举目皆是荒芜。余生只剩看不完的公文，处理不尽的琐事。

　　悲戚的哭声从殿内传出，回荡在寂静的夜里，久久都散不去。

　　又是下了一夜的雪。

　　到了清晨，院子里已积起一层厚厚的积雪，红砖青瓦的房子在一片银白中显得倒有几分清冷。

　　小夭走出屋子，看到防风邶正站在院子里，专注地看着微露的晨曦。

　　晨光熹微，他满头乌发随意披垂在身后，一袭简单的白衣，纤尘不染，比院中的积雪还要纯白无暇。

　　小夭定定地看着防风邶，心口抑制不住地急跳了几下。

　　防风邶回身，朝她招招手，“小夭，来。”

　　她笑着走到他跟前，缱绻不舍地钻进他怀里。

　　“昨日我找小妹要了些药材。现在义军被围困在山里，物资运送被切断，我只能要了一点点应急用的，从海里送进去。”邶淡淡地说道。

　　小夭抬起头看他，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个黑袍男子，应该就是防风意映的人。

　　“我还需要逼赤水一把。他急功近利，但现在还不够急，我要他更急一点。”

　　“赤水丰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神农馨悦，为家族的荣耀。”小夭思索一瞬，问道，“要逼赤水，只要逼一逼王后就行，是不是？”

　　防风邶笑说，“夫人真聪明。”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还真有一个小忙要你帮。”防风邶手中变幻出一个箭矢，递给小夭，“你帮我去探望一下王后，把这个赠给她，就行了。”

　　小夭接过箭矢，仔细端详一番，觉得它与普通箭矢并无二致。

　　她刚想问什么，又见防风邶一脸无辜地说，“昨晚原本想自己亲自送过去的，不料在街上偶遇夫人，把正事给耽搁了。”

　　“你这是在怪我耽误你正事？”小夭瞪了他一眼，佯怒道。话一出口，觉得哪里不对，又追问他，“神农山有禁制，你怎么悄悄溜进去进去找神农馨悦？”

　　邶的笑意从嘴角延伸到眉眼间，直到漆黑的眼眸里如春水般盈满笑意。

　　小夭突然想到那个风雪夜，下意识地抬手抚着自己的眉心。原本她已十分肯定那夜只是个梦，落在额间的清凉只是风把雪花吹进屋子，恰巧落在她额头而已。

　　可是现在，她表示怀疑。

　　小夭一把推开他，羞恼地跺了下脚，“防风邶！你又戏弄我是不是？”

　　“我提醒过你好几次了，是你自己没发现。”

　　小夭又气又无奈，只能恶狠狠地把箭矢丢还给他，不满地嘟嚷，“你那么大本事，神农山上都能来去无踪的，怎么不自己去找神农馨悦？”

　　“王后有什么好看的。”邶抓起小夭的手，将箭矢放回她手里，好性子地哄她，“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是先来看夫人要紧。”

　　小夭瞥他一眼，压着嘴角的笑意，又说，“你若再敢戏耍我，我…我就去玱玹那里告发你，把你的计划和秘密都告诉他！”

　　防风邶骤然收了笑意，默默地看着小夭。

　　小夭不知为何，如今的自己明明已可以在大海中自由呼吸，可此刻却像个不会游水的人沉入水底般，胸口憋闷得慌。

　　她伸出一手，缓缓地放在防风邶的心口，仿佛想确定这样的闷疼感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来自另一颗心。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邶盯着她，那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让小夭觉得下一秒他似乎就要在她的颈脖处狠狠咬上一口。一瞬后，他伸手盖在她手背上，笑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你是我最亲厚的人，若是连你也要背叛我，那我就只能认输了。”

　　他说的愈云淡风轻，小夭的心里就愈发的后悔。她可以用这样的玩笑话戏弄这大荒任何一个男子，唯独他不行。

　　相柳不是这大荒的任何一个男子，他经受过那么多的背叛和欺弄，还依然保有对生命的热忱和对俗世的一份善意。有些玩笑可以开，有些却不行。

　　防风邶见她依然闷闷不乐，一把抱她坐在亭榭的栏杆上，双手撑着栏杆将她圈在其中，温柔地亲吻她。

　　小夭不得不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以保持平衡，她低声说道，“相柳，我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不会！”

　　“我知道。”

　　“赤水丰隆若是被逼急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玉石俱焚，你千万要小心。”

　　“嗯。”

　　他再次摁着她的头，把她摁到唇边，轻柔地亲吻着她。唇齿间皆是脉脉深情，缱绻依恋。

　　“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我们不会分开太久了。”防风邶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声音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