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意映进了院子，见到玱玹似乎并不意外，礼数周全的行礼跪拜。

　　玱玹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起来吧，今日是家宴，没有君臣。”

　　意映迟疑片刻，起身。

　　玱玹朝着院子里叫，“愣着干什么，准备吃饭了。”

　　小夭小跑过来，朝意映眨眨眼，拉着她冲进厨房去端菜。不一会儿功夫，案上已摆满一桌的菜。

　　玱玹落座后，大家依次落座。

　　“想不到陛下不仅治国有方，还有一手好厨艺。今日我也算是沾了小夭的光。”防风意映盈盈一笑，说道。

　　“小夭小时候只会吃，我就想着，可千万要把这门手艺练练好，将来别让她饿肚子了。”玱玹的口气中尽是宠溺。

　　防风邶拿了四个酒杯，小夭将酒杯分给大家，又给大家倒了酒。

　　“给我留点面子。”小夭不满的说，“我如今也是个会做很多菜的人了。”

　　“是啊是啊，反正有福气的是别人，我可沾不到光。”玱玹喝着酒，半开着玩笑，言辞间却有隐隐的落寞。

　　意映只是笑着看他们，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的喝酒，只有玱玹问她话时，她才会恭恭敬敬地回话。

　　她打探好了轩辕王也在，才特意选了今日前来，她原想当着轩辕王的面揭露防风邶的身份，想要问他为何要假扮她二哥那么多年。

　　可是席间看着这个人眉眼带笑的不羁模样，她脑海中能回想起的所有关于“二哥”的细枝末节，竟全是他这张脸。难怪人们都已不记得她二哥原来的样子，原来时间早已将那个防风邶自世人眼中抹去。

　　小夭察觉到防风意映的目光频繁地落在邶身上，那种观察，审视，打量的目光，让她觉得隐隐的不安。

　　饭后，意映离去。

　　小夭放下碗筷就急切地要去追，“意映，我送你。”

　　防风意映也没拒绝，由着小夭挽着她的胳膊，像感情深厚的姐妹般在昏黄的街上慢慢走着。

　　“你今晚来，不只是来吃饭的吧？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现在哥哥不在，你可以不用有什么顾虑了。”小夭故作轻松地说。

　　“小夭，你真体贴。”意映轻轻拂下她的手，回身微笑道，“真希望….你真的是我的小嫂嫂。”

　　小夭一愣，心里意识到防风意映是不是发现防风邶是相柳？！她甚至来不及去细想防风意映是如何察觉的，心中只余万般庆幸，防风意映刚才没在席间当着玱玹的面说穿。

　　“你若敢跟我回去，我倒是可以给你看样东西。”防风意映说完，缓步向前走去。她看起来总是这样弱不经风的样子，让人一不小心就忘记她不仅箭术第一，还是涂山家真正的掌事人。

　　小夭思索一瞬，跟上她的步子。

　　到了府上，她领着小夭一直穿过前堂和庭院，来到最里面的书房。只见她点了灯，又从书房架子角落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放到案几上。

　　小夭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本看起来很普通的账薄，她狐疑地看她一眼，打开翻看。她不是很懂那些账目，很早以前经营回春堂的时候也是老木在管账，她可以说是对这些一窍不通。

　　最终，她的视线停在了落印上，她认出来这是相柳的私印，她之前在他处理的一些军中文书上见过。

　　“涂山族的变故你定有耳闻，那日清点账目时，从涂山璟的密室里发现了这本账簿。”防风意映面带着笑意，仿佛只是在和小夭聊着胭脂水粉般闲适随意，“我见你方才看账簿时一点都不惊讶，看来你对这落印的主人应该很熟悉。”

　　小夭翻着账本，待她快速的翻完整本，她似乎明白了，防风邶出面与涂山璟做了那么多笔买卖，整个账上却没有任何一笔是防风邶签下的。

　　要什么样的信任，才能让相柳把私印都交给防风邶。与其相信那个冷血无情的九命与自己二哥交好，不如怀疑那个年少离家后，归来性情大变的二哥…也许是他人假扮。

　　小夭放下账本，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防风意映举着短弩对着她，嘴畔的笑意透着寒霜。

　　“小夭，你告诉我，防风邶是不是相柳？”

　　“不是。”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都不敢说一句实话吗？”防风意映逼近她，敛了脸上的笑意。

　　“意映，你冷静点。今晚玱玹是亲眼看着我同你一起出来的，若我有什么意外，你觉得他会放过防风氏和涂山氏吗？你想想你的瑱儿…我若死了，他还能有活路吗？”

　　意映凝视着她，沉默片刻后，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传闻九命相柳心思缜密诡计多端，小夭在相柳身边多年，学了精妙的箭术，想必在别的方面也是会被相柳言传身教地影响几分的。她意识到她恐吓不到小夭，小夭不是遇事只会吓得哭哭啼啼的大小姐。

　　“小夭….我二哥…是不是已经死了？”意映放下短弩，眼里掠过一丝哀伤。“幼时，二哥与我感情最好，即便他常常自身难保，也依然会在我被父亲罚跪时为我遮风避雨。”

　　“前些日子，当我发现那个人不是我二哥时，我其实并不恨他。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所有人都已经忘记我二哥了，如果连我也忘了他，那他就真的死了。”

　　小夭发现防风意映对她并非真有敌意，眼前这个女子，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哥哥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而已。但她如此聪明通透，假以时日，会想明白的。

　　“对不起，我也有需要以命相护的人。”小夭轻声说，对她欠欠身，朝屋外走去。

　　意映站在案几旁，双手撑着自己仿佛已疲惫不堪的身子。昏暗的烛光中，小夭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觉这瘦弱的背影，让她看着有些不忍心。

　　小夭明白，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当生命走到尽头，渐渐被人遗忘，被时间淹没，几百年甚至只需几十年，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你二哥…一定会很高兴，因为你还一直在记挂着他。”

　　意映的肩膀轻轻颤抖，这滴本该在五百年前就落下的泪，终于在此刻无声地滴落在案几上。

　　小夭回家时，防风邶正站在门口等她。院子里的灯光透过半开着的门照射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看着竟让人觉得有几分孤单。

　　见到小夭，笑容从他的眼角蔓延开。

　　“邶。”小夭提起裙裾向他飞奔而去。

　　防风邶将她拥在怀中。

　　“意映….恐怕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小夭从他怀中抬起头，诧异地看他。

　　邶握起小夭的手放到自己心口，说道，“不管是防风邶，还是相柳，或者是九命，都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我始终是我，是要与你相守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