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7,小狐妖的独白(3)
自那日之后,漫长的光景被她切分成无数个十日缓缓流过。
春天的时候,她能闻到相柳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花香。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夏日,相柳来时经常会提着两个酒壶,梅子汤的酸甜香气从壶中隐隐飘来。她能想象在这样炎热的时节,喝一口冰镇的梅子汤该是怎样舒爽惬意的事,她多想尝一口。居然拿酒壶装梅子汤,真是有趣。
到了秋天,她见相柳穿了新衣,白衣飘飘,身姿轩昂,分明是个天人,可手上拎着刚出炉的酥饼飘来令人垂涎的香气,让他沾染了一丝烟火气。原来他早上爱吃酥饼吗?
冬日里,相柳仿若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殿内,安静地看着屋外,整个人愈发显得清冷。她唤他时,相柳缓缓回身,一张未戴面具的脸,眉眼冷冽,五官俊美到妖异。那一刻,似有人用利刃把眼前这男子的面容又在她心上深深地凿了一遍。
时间平缓地淌过,岁岁年年,长长久久地就这样继续下去,该多好。
第三年的冬天,镇上一下子来了十几个陌生的男子,他们着一身黑衣,个个孔武有力,不怎么说话,白日里只是安静地坐在酒肆茶馆,专注地听人们家长里短。
夜里,他们踏进娼妓馆。
老鸨不动声色地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把为首的男子引入屋内,娇弱地坐在男子怀中。几杯酒下肚,男子的身子不再如最初那般紧绷。
“公子,奴家好看吗?”她一双眼妩媚而迷离,如璀璨的黑宝石,闪着惑人的光芒。
男子看着看着,仿佛陷了进去,喃喃道,“好看。”
“公子气宇轩昂,可愿意告诉奴家,怎会来这偏僻小镇?”
“杀…西陵玖瑶。”男子说。
她只觉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前几年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两场婚礼中听过这个名字,是与防风二公子成亲的那位王姬吧?
不过这里本就鱼龙混杂,谁想杀谁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她没有很惊讶,又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十二…”
她再想问什么,男子却如梦惊醒,猛地一把推开她,扶着额晃悠悠地站起。
想不到这男子灵力如此高强,居然那么快就从她的迷术中清醒过来。
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些男子。
这就是清水镇,尽是些无根之人,人们早习惯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一旦养成这样的习惯,就能淡然地面对聚散。
那之后,约定的十日已到,相柳却没有来。
她等了一个又一个的十日。
小兵来取密报时,她假装不经意地与小兵攀谈,“相柳将军出远门了?”
“嗯,军师离开一段时间。”
“你们将军一般都会去哪?”
“我也不知道。”小兵不在意地说。
“将军他…”这个问题萦绕在她心头很久,她犹豫了一瞬,又开口,“将军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小兵一惊,手上的竹简散落了一地。
稀里哗啦的声响一下子击在她心上,她想起相柳在阳光里与她柔声交谈的场景,又想起相柳仰头对她微笑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掠过一个大胆的念头,相柳真的有心爱的女子了吗?那个女子会是她吗?不会不会,自己一定是迷糊了,她可以用媚术迷惑这清水镇任一男子,但对相柳根本无效。
小兵慌乱地蹲在地上整理竹简,她蹲到小兵身旁,狡黠地说道,“你悄悄告诉我吧,那女子是谁?我们都共事那么多年了,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小兵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洪江将军有交代过,这是禁忌话题,不能妄议。”
“为何?”她更好奇了,这怎么就成了禁忌话题了呢?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恶事。
“说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子。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事你别打听,也千万别去军师面前提。”说罢小兵捧起竹简,匆忙离去。
她看着小兵仓皇而去的背影,只觉百无聊赖。
小兵走后,没几日,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里,相柳来了。他眉头紧锁,一身戾气,银白的发丝上还有未消融的雪花。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相柳这样可怕的模样了,哪怕只是从她身旁走过,她都能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让她想起还未修炼成形时,在林中看到的猩红妖瞳和闪着寒光的獠牙。
相柳进了走廊尽头的雅间。
不一会儿,一绿衫女子被带进屋子。
她认得这女子,在这儿时间不长,约莫三五年顶多了,平日里不怎么引人注目。之前那些黑衣男子来时,她好像也被安排接了一个。
屋子被设了禁制,外头一点听不见里面说什么。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在长廊上来回晃悠,对屋内发生的事禁不住地好奇。
终于,她忍不住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杯中酒化作一缕白雾,悄无声息地从门缝涔进去,消失不见。
里头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叫声如此凄厉,听得她的身子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不一会儿,叫声消失,屋子里又一片寂静。紧接着,是嚼骨头的嘎巴声和咀嚼声,她听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人的声音,是野兽在进食的声音!
“进来!”相柳冰冷的声音传来。
她一愣,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凝结成霜。
这是被发现了吗?
她胆颤心惊地推开门,只见地上一片狼藉,皆是酒樽酒杯的碎瓷片,那绿衫女子已倒在血泊中,旁边站着一只白羽金冠雕,正津津有味地啃食女子的内脏。
相柳坐在一旁的椅榻上,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好像那只白雕只是在吃一只普通的野鸡,野兔。
她虽是妖,在山中见惯了血腥残忍的兽与兽之间的捕食,甚至连她自己也是如此捕食,弱肉强食本就寻常。但面对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看仔细了吗?”相柳冷冷地注视着她,问道。
“相柳将军,奴家以后不敢窥视了。”
她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只觉冰冷的汗珠从额头沁出,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相柳淡淡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她长舒一口气,瘫软在地,此时才发现自己背上已是一层细密的冷汗,沁湿了衣衫。
从前年长的妖族说,九命相柳行事狠辣,冷酷无情,原来都是真的。
老鸨带着两个小厮来清理屋子。她拉着她胳膊把她地上扶起,数落道,“我的姑奶奶,相柳大人的禁制你也敢碰,算我求求你,活腻了也不要拖着我们一起上路。”
那个雪夜仿若一个噩梦,让她时常想起。冰冷狠辣的相柳,温润含笑的相柳,在梦中不停地交错而过。
后来,她听老鸨说,那晚相柳这般大动干戈,是因为前些日子来镇上的那群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伤了他夫人,腹中数月大的胎儿也没有保住。
老鸨还说,相柳大人平日里虽看着冷漠而疏远,让人不好亲近,但他不是会随意乱发脾气的人,百年来她从未见过相柳大人如此怒意滔天。
相柳…他竟已娶妻?
她心中万般惆怅,连相柳这样的大妖,竟也愿意与人缔结这种俗世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