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华殿
下午回宫的太子已经在殿中候了整整几个时辰,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至少面上神情平和。
皇帝批阅奏折间隙抬眸瞧他一眼,“既有千赤岛国消息,可找到他们窝藏在何处?”
太子连忙起身,皇帝看他站不稳的样子,抬手压了压,“坐着说话。”
“是,父皇。”太子抱手垂眸,道:“如果今晚褚青行动顺利,不止能抓到偷潜入我朝的千赤人,还能摸清谁在和千赤秘密往来。”
说到褚青,他领着一队人卸下兵器到临华殿门口,等王且通传后独自到殿中,“末将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这事关系到自己前程,太子关心道:“褚青,人呢?”
“末将带人前去时,那群贼子正要逃跑,末将抓了几个人,结果他们全都是死士。”
“都死了?”太子略感失望,又想起一事,“那匹武器收缴没有?”
褚青单膝跪地,“末将办事不利,被贼子干扰成功偷运武器离开,不过末将在混乱中抢到了一把。”
褚青呈上,王且迈着小快步接了,头也不敢抬地拿给皇帝。
皇帝握在手中把玩,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道:“弓弩?”
“末将大胆猜测,这可能就是千赤人新制出来的九牛弩。”
皇帝一扬手,“取箭矢来。”
试验过后,瞬间为其射程和力道折服,褚青更是大叫:“好凶猛的利器。”眼里全是兴奋。
唯有太子和皇帝眼神发沉,让褚青这点兴奋马上就烟消云散。
再回到殿中,皇帝把弓弩放到龙案,“褚青,你为武将,若这样的武器到了你手中会如何?”
褚青想也不想道:“起码可以多杀两倍敌人。”
“但这匹武器现在失踪了,不知落在谁手中。”皇帝冷沉沉地抛下这句话。
褚青面色一变,才觉得事态严重。
太子同样忧心忡忡,“千赤人改良出九牛弩,不就说明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皇帝重重一拍桌案,吓得两人噤声,他一眼扫去,冷声道:“千赤人偷潜进我朝,如入无人之境,朕要你们何用?”
褚青心里苦,他丫的啥都不知道,还是傍晚忽然接了旨意去抓人,要问罪不是该找护卫营统管啊。
像是听到褚青心里的话,皇帝连夜把杨常树召入宫,“你把护卫军打散,埋入市井当中,务必将人找出来。最有可能在城外,尤其城郊。千赤小人行径,生性狡猾,或许会装扮成普通农户,搜查仔细些。”
三万护城军,分属不同护卫营,杨常树统管。
吩咐完,皇帝把褚青和杨常树打发了,只留下太子说话,“朕让你去白杨沟养马,你心里怎么想?”
太子快速整合了一下语句:“父皇自有用意,儿臣谨遵即可。”
“你是个听话的。”皇帝这就算夸奖了,扔了枣又打一棍,“只是近来办事急躁,多了莽撞,缺一点太子该有的沉稳。”
“儿臣明白。”
“这批军马交接出去,差不多兵部那边图纸下来,你且准备,到时候去泸潮县监工。”
太子大喜,压抑着不让表现出来,克谨自持的行礼:“是,父皇,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厚望。”
等太子离开,王且把灯芯剪掉,重新再把灯罩放上去,轻声道:“皇上,夜深该歇息了。”
皇帝放下支撑脑袋的右手,问王且:“罗青山到哪里了?”
每日都有飞鸽传书,王且很快应道:“回皇上,这会儿差不多穿过丹江,估计在甘泉县一带了。”
皇帝走出临华殿,压着眉头望向浓黑的天幕,正如目光穿不透这天空,他也看不到柳相知生死境况。
太子回东宫,看到褚青等在角落处没有一点意外。
“刚才尽说弓弩了,忘了另一件要紧事。”褚青道:“黑衣人当中有一个逃跑,不过也挨了末将一刀,末将根据血迹追到王都,在同安坊附近将人追丢了。”
甚少有人知道,褚青是太子的人,说是忘记,实际上不过是先和太子商量一下的说辞。
“还知道逃,明显不是死士,看来是个领头人。”
“末将也是这样想,所以从同安坊开始挨家挨户搜索,到了法华寺那里……”褚青嘴角抽了抽,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太子疑惑道:“怎么?”
“其他好说,只是到了一间僧舍,末将看到了一出采花贼夜闯香闺,惨招女子反杀。”
太子:“……”
一过脑子,连忙问道:“你不是说有人受伤,会不会假意做戏?”
“不可能。”褚青想都不用想,直接摇头道:“末将正好踹门进去,亲眼看到那女子将匕首送进对方身体,拔出来血洒了两人一身。”还好心找了个形容词,“跟杀猪一样。”
太子本来没当回事,“此类纠纷交给京兆府去处理。”
“是,末将的人还在搜查,一旦有消息了,末将让人通知殿下。”
褚青已经走出去几步,太子忽然想想不对,如今住在法华寺的除了学子们,还有就是兴王妃定安郡主,以及他听说孟家小姐供了长明灯也暂时留在寺中。
怎么都不可能是普通香客。
于是唤住褚青,“你说的那两人是何身份?”
“末将没见过,不过惊动了护卫营的人,祁参领正好赶来,末将就先离开了。”
太子道:“你派人去打听一下。”心里想着,怕是明日一早要和父皇先通个气。
同一片地界的另一个地方,血腥味冲破法华寺中檀香给人的安宁静心,被灯火渲染出妖冶的血红。
一地狼藉还没有收拾,水漫过地面,在袅袅雾气里,蜿蜒出不同的水流。
陆安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低垂着头,长发盖过两边脸颊,看不到她的表情。
祁尚张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陆姑娘,我认为云世子不是这般莽撞之人,他当时是不是误闯房间?”
陆安然没说话,旁边无方代为开口道:“姑娘受了惊吓,有话明天再问。”
这一句,把祁尚后面准备的问话全顶了回去,无奈拱拱手:“姑娘好生歇着,云世子受伤颇重,先找人治伤为好,我去请大夫。”
“不用了,隔壁孟小姐那里留了大夫。”无方再次冷冰冰地抛下一句。
祁尚无法,只能让人守着院子,别再闹出其他事,自己怀着满腹疑问离开。
卧室里,周同拿了几味药在那里调剂,看到陆安然进来,瞟一眼过去,冷哼道:“丫头,老夫不知道你们玩什么新花样,不过你这样对老头子我呼来喝去,是不是不合适。”
陆安然绕过他,淡声道:“你在医辨宗白吃白喝多日,就当抵了伙食费。”
周同咧咧嘴,呔,这小气劲儿,哼哼道:“老夫这里药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先给那小子用银针定穴。”
屏风后面,云起躺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因为疼痛还有冷汗从脸颊流下,听到动静看过来,脸上依旧挂着浅笑。
陆安然先看了旁边一眼,问一直守着的墨言,“还有酒吗?”
墨言摸了摸鼻子,呐呐道:“留了一小半,我去拿。”逃也似的往外跑。
陆安然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一开始让墨言准备一坛酒的时候,他以为陆安然用来洗伤口,万万没想到,居然全灌进世子爷肚子里。
当下墨言就暴躁了,“你就算不想帮忙,也不用这么折腾我家世子吧!”
要不是无方压制,墨言就上手揍人了。
后来无方看不过去,反手先揍了墨言一拳,让他明白什么叫以暴制暴。
而墨言也终于明白,陆安然这样做,是为了创造一个无人怀疑的受伤条件。
陆安然用的匕首不是陆学卿送她那把,而是鹿陶陶闲暇时淘回来的小玩意,手柄有机关,按一下刀身即可缩回。
光明正大地给搜查的人看,云起深夜醉酒轻薄她,她用匕首防卫无意中伤人,那么之后将无人怀疑云起这处伤口的由来,能最好地洗清他的嫌疑。
“你做得很好。”云起含笑看着她。
陆安然坐到床边的圆凳上,一声不吭地从随身布袋里拿出银针。
云起撩开衣物,伤口暴露在空气里,皮肉外翻,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随意动一下,鲜血即刻喷涌出来。
血水早已染透了白色中衣,鲜艳的颜色,如描绘出来的妖气的画作。
陆安然捏着一根银针举在半空,微微垂着眉眼,一下子好像忘了动作。
云起轻笑道:“陆大夫,不行针吗?”
陆安然抬眸,眼底让灯火一晃,幽幽地看向伤口。
即便剖心挖肺都镇定自若,此刻面对一道伤口,陆安然发现自己的手止不住在颤抖,虽然动作幅度很小,几乎不让人发现,只有她知道,手拿不稳银针。
她极力控制着针,然而事与愿违,手指像痉挛般,针尖刚接触皮肤,霎时,一道鲜红的血线飞出,一滴血珠落在锦被上,刺痛了她的眼。
陆安然偏过头,从来冷静自持的双眸如有风涌,澎湃不定。
云起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为什么不说话?”
陆安然的视线从下而上慢慢移动,听云起轻叹一声,道:“我很感谢陆大夫怜香惜玉的心情,可是能不能暂时考虑一下病患,我的血好像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