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从上面飘落下来,柳相知猛地抓住了其中一点什么,眼睛微微眯起。
“太子能力不足,无法服众;二皇子子桑皓优柔寡断缺乏决断,三皇子年幼……”皇帝支着脑袋,斜侧头看向柳相知,“朕这几个皇子,一个比一个不成气候。”
柳相知私以为,皇上有些过于贬低几位皇子,就他看来,太子受母亲影响生存环境艰难,到如今地步实为不易,而二皇子为人机警,不过是淑妃太过强势显得他性子稍弱,还有三皇子冰雪聪明,皇后教导得极好。
但是柳相知不能这么说,因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预感。
果然,接下来皇帝话锋一转,“朕近日越发力不从心,朕时常想着,哪一日朕要是宾天西去,该把如今的大业交予谁的手中。”
柳相知撩起前摆跪下,“皇上福寿康宁,定长生久视,既寿永昌。”
皇帝轻笑两声,笑声不及眼底,“起来,你现在怎么同其他人一般虚伪,你会死,天下人都会死,朕也会死。”
柳相知站起来,垂头不敢应这句话。
皇帝揶揄道:“朕刚夺得天下的时候,你可比如今胆子大得多。”
柳相知汗颜,“微臣当时年轻,不知进退,幸好皇上深明大义不与微臣计较。”
“你当时说,朕应该立子桑瑾为太子,笼络前朝旧臣,以安天下,你还说丹绘死在难产之夜很好,朕的深情厚谊同她一起掩埋,天下人只会说朕重情重义。”
“是,当时新朝初定,表面河清海晏,实际危机四伏,前朝余孽蠢蠢欲动,微臣认为,舞阳公主这个名号,至少能压住一部分人。”
事实也是如此,皇帝立舞阳公主的子嗣为太子后,一些原本还在观望和犹豫的人立刻臣服,少了皇帝很多麻烦。
而十几年的时间,足够皇帝把当年的老臣打压下去,再提拔起自己的人,建立新的官场势力。
皇帝目光一沉,语气透出股森然冰冷,“柳卿现在再看,朕的朝堂是否还需要用舞阳公主的名号来震慑?”
柳相知气息微滞,憋得胸口发疼,两手举高至额头,缓缓俯身,说道:“大业朝有如今繁华兴盛,皆因皇上治理有方,无关其他人。”
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相知,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真心与否,良久,将手边的一道圣旨扔过去,“你看一下。”
柳相知接住了打开,看过后神色微变。
皇帝开口,说的不是圣旨上的内容,“朕昨日收到消息,于赤城消失的一万士兵有了线索,柳卿,还是你和卫征再去一趟吧。”
柳相知有些意外,“鬼城又出现了不成?”
“嗯,当地百姓说看到鬼城里的士兵操练兵法,其中有人无意中闯入,还和里面的士兵有所接触。”
柳相知讶然,“难道他们没有失踪,只是我们看不见。”
“有可能,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妥帖,务必替朕办好。”
柳相知应下,“臣回去收拾一下,尽快出发。”
皇帝视线往下挪,“朕再给太子一个期限,等你回来后太子仍旧如现在般不堪重用,就由你拿着这道圣旨去麟得殿宣旨。”
柳相知双手捧着圣旨往上一抬,“臣,遵旨!”
回到相府,柳相知才听说白虎大营出事,不过他现在无暇顾及,思量过后,道:“袁方能力尚可,如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你可找陆丫头帮忙。”
庞经更担心柳相知此次远行,“鬼城诡秘莫测,与王都相距千里,大人这次前去,一定要小心啊。”
甚至有些暗暗埋怨皇帝,上次柳相差点出事,怎么不能换个人去呢。
柳相知倒是平常心,“本相去过一次,对赤城的情况比较熟悉,而且还有卫征随行,你不用太过担忧。”
另一半陆安然听着无方的话,握着的书合起来,抬眸道:“白虎大营的一位军机都尉死于虎爪之下?”
无方:“胸口有虎爪印,京兆府仵作验尸,非死于虎爪。”
陆安然沉吟道:“那就是和狼山大营的情况一样。”
无方点头:“凶手已割喉自尽。”
陆安然揉了揉眉心,“如果我是两营将军,应该先查一下两位死者。”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谋杀,尤其涉及军营这等地方,陆安然相信两位将军心中当有数。
无方:“方锦纶是广平伯府嫡长子。”
陆安然回想了一下,“和苏国公府有婚约的那个?”
“嗯,方锦纶算广平伯府唯一出众的子弟。”
陆安然了然,看来广平伯府注定要没落,“此人年纪轻轻能在军营中担任要职,确实有些本事在身。”
这个广平伯府大概门第不兴,先有嫡长女发疯病死,后嫡长子在军中被害。
不过,“这嫡长子是先夫人所出还是?”
无方打听消息总是很周全,“方锦纶原是庶长子,后来广平伯的发妻生完一女后伤了身子很难再有所出,便抱到了元配膝下抚养。”
下午陆安然按着雷翁走前交代,每日给萧疏扎针一次,出来时感觉院子里气氛不对,等看到匙水时,大概明白原因了。
快步走到厅堂,果见身穿蓝色常服的太子坐在那里喝茶,他半边侧脸让天光照亮,轮廓分明鼻子挺直,嘴唇有些薄,更像皇帝一些。
陆安然现在看他与从前任何一次都不同,随着一步步靠近,似乎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因此沸腾。
子桑瑾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身来,笑着道:“本宫还未曾到你这小院,打理得很好,就是外头的桂花树似乎有些长势不佳?”
陆安然看着他的笑容心情复杂,表面分毫不显,行礼道:“不知太子驾临,臣女怠慢了。”
“无妨。”子桑瑾今日来是为了萧疏,“小舅舅怎样了?”
陆安然将实情说出,子桑瑾轻拢眉头,“这么说,只得等雷夫子回来才能决定,若是没有蛊毒的线索,那小舅舅……”
“臣女和雷夫子都会尽力救治师兄,如果实在不行,恐怕只能一试。”这也是陆安然留下共生蛊的原因。
子桑瑾用食指轻叩桌面,“这共生蛊确有用处,还要看与小舅舅共生的人是谁。”
为了救命,也不能随便搭进去萧疏一生自由,水白莲心术不正,自然不行。
“要是小舅舅有心悦之人,倒是好办。”
陆安然以前拿子桑瑾当太子,所以从不多打量,现在用余光暗中观察,发现子桑瑾神情颇带疲态,大概宫中又有什么事发生,难怪这么久了才能抽空来看望萧疏。
“殿下,事务再忙,亦要合理安排歇息,否则邪气侵袭,难免伤身。”
如果这句话是花嫁或者他身边随便说都正常,但是出自陆安然口里对子桑瑾来说感觉很意外,“你还会关心人。”
陆安然:“……”
子桑瑾笑了笑,“本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