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泻,山外,一片白茫茫。
胡家后院正堂,空旷的地上多了一排四具棺材,是胡老爷硬让人抬回来的胡美灵母子四人。
大家都淋了一身雨水,还好是夏日,湿衣服穿着也不会冷。
大多数宾客都让人请去前厅,这里除了胡家族内近亲外,只有马旦这个道长,以及胡老爷和林文夫妇。
“父亲,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何必再打扰他们母子安宁。”林文苦口婆心地劝解道。
胡老爷浑浊的目光一厉,拿出当年生意场上挥斥方遒的气势,“我儿为了诉说冤屈,不惜冒着魂飞魄散大白天找人附身,你觉得她在地下安了吗?”
林文语滞,“可查案要找京兆府,这般大雨马车不能行,来回百里,总不能走着去。”
谁知,胡老爷早有准备的样子,“不用你说。”他朝着某个地方客气道:“云贤侄,这事要麻烦你了。”
云起和陆安然不知何时来到大门口,两人的头发还带着水汽,身上衣服早换了一套,清清爽爽地迈着步伐进来。
云起桃花眼一撩,不笑也似笑,抱着扇子略拱拱手,道:“伯父客气,查案本是我分内之事。”
正好郑缚美也拉着丈夫过来,他们同样换了衣服,脸上的血泪也清洗掉了。
闻言,郑缚美奇道:“莫非你是京兆府的人?”
胡老爷一摆手,向大家介绍道:“好叫诸位知晓,此乃盛乐郡云王府世子,如今任大宁朝提刑司司丞。”
今日到场都是商贾,骤然中间出了个世子,堂中人惊讶的同时,无不为胡老爷的人脉如此之广而钦佩。
“我这个提刑司司丞,够分量查案,不用再去特意请京兆府袁方了吧?”云起问的是林文。
林文肃然起敬道:“云世子,您请上座。”
云起合扇敲了敲手心,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事情我刚才大概都知道了,那么,我们直接验尸?”
轻飘飘一句话惊呆众人,怎的这位云世子查案如此随意。
林文像是想起云起在王都的一些传闻,脸庞流露出一丝犹豫,“世子为草民亡妻的事情这般上心,草民深感惶恐,不过验尸得先有仵作,即便世子您在这里,仵作又怎么办?”
“仵作?我带来了。”云起握着扇子一指。
视线所及,一位年轻的姑娘。
郑缚美再度发出好奇的声音,“你居然是仵作?!”
陆安然拧了拧眉头,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抬眸看向云起,后者挑眉浅笑,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
提刑司司丞在此,仵作亦就位,就好像专门为了这一场验尸断案而来。
林文夫妇脸庞情绪变得复杂,明明是满月喜宴,怎么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
生者多少对死人和鬼有些忌讳,更何况还是一个新生儿,林夫人咬着唇,满脸受伤道:“不能改一天或者换个地方吗?”
郑缚美冷笑:“胡家的地方办胡家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林文呐呐:“惠心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适才法师还说要超度引魂,这突然又开棺验尸,怕是惊扰亡者。”
“美灵姐姐气的棺材板都掀开了,哪还管惊不惊扰不扰,你们夫妻要再推三阻四,我倒怀疑你们居心叵测。”
郑缚美一句话,让林文夫妻不好再说什么。
马旦端着仙风道骨的严肃脸,说道:“贫道刚才掐指一算,胡家小姐红尘俗事未了,才将她束缚住了。现在若强制超度,容易使她魂飞魄散。最好的办法是化其怨气,解其心魔,再以水火炼度,方达目的。”
话说到这里,胡老爷又坚持,其实其他人多说无益,只要胡老爷一日不死,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还是胡老爷。
云起撩起衣袍施施然坐下,挑眉道:“商量好了?那就开棺吧。”
胡老爷一招手,管家去外面喊来两个强壮小厮,双手一搭,把重新盖上去的棺盖一把掀开。
顿时,冲天的味道充盈满室。
胡老爷手指紧紧拽住椅子扶手,指骨都发白了,眼珠子更是一动不动,里面全是痛苦的神色。
小厮抓起地上一把斧子,对着将棺材钉死的镇钉问道:“老太爷,小少爷和小小姐的这几个是否也要打开?”
胡老爷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眼泪再次不受控的滑落,咬紧后槽牙道:“开,都打开。”说完,好像支撑不住,颓丧地往后倒。
胡家族人和郑缚美都偏过头去,不忍看这个场面。
‘砰砰砰’连着几声响,小厮把棺材钉撬开,里面三具孩童尸体安详躺着,因为每个人脸上也都作了小像,再看到几个孩子纯真可爱的面庞,堂内响起一片啜泣声。
胡老爷擦掉眼泪,他不看地上的棺材,对着云起说道:“云司丞,后面的事,烦劳。”
不以交情相称,要云起公事公办。
云起颔首,对着陆安然抬了抬下巴,“陆仵作,开始吧。”
陆安然迟疑在原地,是她熟悉的棺材,死者,甚至尸臭味道如故。她应该像往常一样抽出鹿皮手套,在周围洒上药粉,口中含一片生姜,按部就班地做着验尸有关的事。
可是现在她迟疑了。
周围人目光全放在陆安然身上,本来了心里就嘀咕这么年轻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仵作呢,见她迟迟不动,又都看向云起,眼神里多少带着点不赞同。
林文神色复杂,心想云起此人,果然是王都出了名的不靠谱。
在各种不同的目光注视下,云起轻轻叹了口气,从上首起身走到陆安然身旁,玉骨扇一开,掩着嘴唇,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道:“你不是苦恼自己是否胜任仵作一职吗?等你验完这一场,你就能找到答案了。”
陆安然垂着的眼睑一点点打开,清黑幽静的眸光对上云起,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底清楚看到一闪而过的纵容的笑。
云起的语气温和得近乎呢喃细语,“放手去干,我在你身后呢,我的陆仵作。”
陆安然眸光一颤,长睫盖住眼睛,交握的手指头微微用力,当指尖掐肉的疼痛传递回大脑,她整个人忽然像被刚才的大雨又淋了一场。
从头到尾,酣畅淋漓,同时也神清气爽。
当她再次抬眸,眼中迸发出一丝光彩,比满堂光照更加明亮璀璨。
“去吧,我相信你。”云起伸手,揪了一把了陆安然的发尾。
陆安然偏过身,抿唇想了一下,道:“如果我今日得到一个答案,我也回你一个答案。”说完,不再踌躇,倒出一颗药含在嘴里,利落地抽出鹿皮手套带上。
云起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微勾,缓缓笑开。
不是他们带有偏见,但陆安然一个穿着不凡,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年轻女子,怎么也无法让他们把她和仵作两个字挂钩。
尤其她随意翻动了一下胡美灵的尸体,对着众人说道:“尸身腐烂得厉害,想要知道确切死因,只能蒸骨验尸。”
“荒唐!”先有胡家族内长者拍桌,“死后惊动尸体已属不敬,怎可再亵渎亡者!简直不知所谓!”
林文以袖遮面,难受到呼吸不顺,“云世子,此事大大不妥啊。”
林夫人面露不忍,“还是算了吧,美灵姐姐生前受罪,何必死后再被人折腾呢。”
胡老爷睁大的眼珠子像被定住了,整个人久久不能动,声音从嗓子里冒出来干涩的像沙漠里的沙子,“如果蒸骨验尸,就一定能找出我孩儿的死因吗?”
陆安然诚实道:“这只是方法之一,我不能跟你保证。但如果你想要验尸,唯有蒸骨一途。”
胡老爷窝回椅子里,整个人的精神气像是被抽光了,但是眼睛里的光一点点聚拢在一起,形成名为疯狂的坚定。
在所有人以为他就这么算了的时候,胡老爷用尽力气咬牙道:“验,那就蒸骨验尸!”
郑缚美半跪在他身边,哭泣道:“胡伯伯,美灵姐姐泉下有知定不会怪您,她肯定会明白您的用心。”
“好孩子,别哭。”胡老爷擦着郑缚美的眼泪,但自己脸上何尝不是泪如雨下,声音嘶哑至极,含着巨大的悲鸣,“我的孩子我知道,美灵柔软但不懦弱,她比谁都坚强,真相未明,我们不能倒下。”
“好,好……”郑缚美擦干眼泪,毅然抬头道:“姑娘,麻烦你,我们需要你,请帮我们找到真相。”
郑缚美眼底的寄托如此郑重,陆安然被她感染了这股情绪,颔首道:“我尽力。”
胡家族人心里感叹,这两人怕是疯了!
可不管多少人摇头叹气,还是阻止不了胡老爷的一意孤行。
一口大锅在后院空地上架起,上面做了简易的挡雨棚,柴火熊熊燃烧,随着沸水翻腾,陆安然眼皮也不眨一下地让人把胡小姐放入大锅里面。
胡老爷最终不忍看女儿尸体被煮仰头望天空,想要穿透这片天看到尽头,问老天爷讨一个说法。
除了陆安然和云起,没有人能镇定的面对这种场面,因此,更显得这两个人突兀。
一个多时辰后,尘埃落定。
陆安然清冷的声音如这一场夏日暴雨,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安静的庭院中
“生前中毒,而遍身作青黑,多日,皮肉尚有,亦作黑色。若经久,皮肉腐烂见骨,其骨黪黑色。”
郑缚美心念一动,忙问道:“什么意思?”
陆安然转眸看向她,淡声道:“骨呈黑,胡家小姐,中毒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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