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人家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当官的,他来演戏,只是好玩,耍一耍。”
沈玥小声跟陆严河说了她知道的情况。
陆严河颇为惊讶。
“他怎么会对演戏感兴趣。”
“觉得好玩呗。”沈玥说,“娱乐圈里挺多这种二代的,我基本上每个组都能碰到。”
陆严河吃惊地看着沈玥。
“这么夸张?每个组?”
“你不会是第一次碰到吧?”沈玥更震惊地看着陆严河。
陆严河:“这种二代,我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关系户什么的那当然都有,像这种真就是明摆着来玩玩的,从来没有碰到过。”
连备对宋黎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他一来,连备就说:“你一迟到,所有人都要等你。”
宋黎也没道歉,就面无表情地听着。
连备看他这样,也懒得多说。
人家就不是一个职业演员,就来玩的,赶紧把他的戏份拍完拉倒。
连备就赶紧先召集了这一场戏的演员,先赶紧拍了。
拍完了,后面还有陆严河他们的戏要拍。
陆严河都到现场了,连备也不想让陆严河等太久。
谁知道,宋黎就那么两句台词,还卡了两回壳,关键是,演得真叫一个一言难尽。
陆严河在旁边看着,都懵了。
这是一点表演基础没有,演得何止一个生硬了得。
连备的脸色很难看。
他喊了两次停,专门送到了宋黎面前,跟他讲要怎么演,又亲自给他演了一遍,让他模仿。
然而,这对宋黎来说,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根本无法拯救他的表演。
到最后,连备似乎也放弃了,喊了一声过,放过了这个镜头,也放过了自己。
陆严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黎。
后者神色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似的。
“导演,刚才那样的镜头,你最后会用吗?”私下里,陆严河问连备。
连备说:“用个屁,保留音轨,画面用大全景,近景只能切一帧两帧的静态,看能不能处理好。”
“这个人是谁打了招呼啊?我感觉他似乎也不是很想演。”
“一开始劲头挺足,后来自己也意识到演得太烂,就失去兴趣了。”连备很无奈,“还问我,能不能不演了,我也不能说可以啊,反正他还有最后一个镜头就拍完了,忍忍吧。”
陆严河没想到连备会是这种心态。
一场戏拍完,下一场拍摄是半个小时之后,陆严河就先去休息室。
经过走廊,往左边走是去休息室的路,右边是尽头,有一个拐角,那儿有扇窗户,一般剧组会有人在那儿抽烟。
陆严河听到有人在那儿说话。
“唉,我在这给人拖后腿呢,不想演了,想回家。”
声音都很闷。
“这事没有我想象中的有意思,也不是长得好看就行了,我感觉他好几次想要发火骂我了,又忍下来了。”
好像是宋黎的声音。
陆严河没想到会听到他的声音。
主要是他说的那些话,让陆严河没想到,有些出乎意料。
陆严河之前先入为主地认为,宋黎他这种关系户二代,根本不把自己给别人造成的麻烦放在心上,也绝对不会有“抱歉”“后悔”以及“失落”的情绪。
刚才整个过程中,陆严河也没有从宋黎的身上看到类似的反应和情绪。
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
陆严河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回了休息室。
汪彪问:“小陆哥,刚才说话的人,是宋黎吧?”
“听着声音,好像是。”
汪彪瘪瘪嘴,“没想到他竟然还挺有自知之明,我还以为他根本意识不到他自己的问题呢。”
“我跟你一样,也有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
汪彪:“但他来这里,还是给拍摄造成了麻烦。”
“是啊。”陆严河说,“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来演这几个镜头。”
“但是,小陆哥,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吗?有的人情关系,没办法推,推不掉嘛。”汪彪说,“这种推不掉的情况怎么办?”
“那就安排一个他能演的,不需要有台词和表演的角色。”陆严河说,“人情关系在所难免,但前提还是要保障质量,像这一次他拍的镜头,基本上不能用,都需要做后期的处理,哪怕连备导演功力很深厚,已经想清楚要怎么处理,可其实可以一开始处理得更好的,不要费这么多事。”
汪彪:“但我看《情书》似乎就没有什么关系户?”
“因为我都给挡掉了。”陆严河直言,“本身这也是我第一次做导演的电影,当时拍的时候,还是不少人持怀疑态度的,不知道是不是能成功,也不像《十七层》第二季一样,已经有很庞大的粉丝了,那就肯定有很多人想要挤进来了。《情书》在别人眼中,其实到底还是一个小制作吧,很多人也没那么看得上。”
汪彪:“好吧,也是。”
半个小时以后,陆严河出去,拍今天的最后一场戏。
这场戏是陆严河和陈碧舸两个人被困在一个密室里,必须在五分钟内想办法逃出去,否则,将会被毒气杀死在这个密室之中。
两个人到了现场。
陆严河问:“碧舸姐,走一遍吗?”
陈碧舸点了下头,“走一下位吧,不过,等会儿正式拍的时候,我可能会有一些临场,这场戏越到后面,情绪越焦灼,我会把自己放出来一点,不那么按照计划来,给出一点真正的慌乱感。”
陆严河点头,说好。
他说:“其实,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
拍了这么多场对手戏了,陆严河跟陈碧舸两个人彼此都太有默契了。
他们两个都属于那种现场发挥选手。
一旦身临其境,就会有很多新的超出预设的反应出来。
这种反应,不正式开拍,一定出不来。
也是奇了怪了。
但他们两个人都属于互相能够接得住对方临时给的戏,并且被刺激出更好的反应。
所以,陆严河跟陈碧舸演对手戏的时候,很多演员即使没有戏,也会到现场来看。
大家都觉得他们两个人演戏,酣畅淋漓。
宋黎站在角落里,看陆严河和陈碧舸两个人拿着剧本,跟着导演一起把等会儿拍摄的几个点位走了一遍,然后就站在一起,说起了等会儿怎么演的问题。
跟他一起来演这部戏的,还有一个演员,叫莫知返。莫知返是专业院校出身,刚毕业,跟陆严河一个年纪,他因为跟宋黎都是另一个小队的成员,所以经常待在一起。莫知返也是剧组里跟宋黎关系最好的。
“黎少,你还OK吧?”
宋黎双手抱在胸前,看了莫知返一眼,说:“OK个屁。”
“唉,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心理压力,本身你也不是专业学表演的,演得不那么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莫知返说,“连备导演对你不满,更多是你态度上的,你说你每一次迟到都是因为到了摄影棚外,不敢进来,怕演戏,怕见到导演,一直等到导演发火才硬着头皮进来,那导演不是更生气?至少你态度上好一点啊,现在别人都觉得你是不把拍戏当回事,就是来玩的,导演才这么生气。”
这话,莫知返说得很小声,也只有宋黎能够听到。
宋黎摇摇头,说:“算了,体验过一次就够了,以后我也不演了。”
莫知返这次倒是没有再劝宋黎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宋黎根本就不是演戏那块料,以后不演了也是好事。
莫知返拍拍宋黎的肩膀,说:“不管怎么说,争取再把你最后一个镜头演好,今天晚上我来陪你排练。”
“行,谢了。”宋黎说。
莫知返沉默了片刻,又想起来什么,问:“不过,说真的,黎少,你怎么对演戏感兴趣啊?之前我问你,你也不说。既然真的感兴趣,之前为什么不上专业的表演学校呢?”
“家里不同意。”宋黎说,“我自己也没觉得多想演戏,只是有一次看了《三山》,看到陆严河在庙里出现的那一段,我就像是被当头棒喝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其实我看很多电影,也就是看了,觉得好看或者不好看,但看陆严河那一段,就跟被招了魂似的,整个人都看进去了,他那一场戏演得我头皮发麻,我当时就很震惊,原来一个人在电影里,可以完成呈现出另一种样子来,好像都疯魔了。其实我想来演戏,也不是自己多想演,我就是想认识一下陆严河,所以《十七层》第二季有机会,我就来了。”
莫知返恍然,“那你何必吃这个苦,你托人找机会跟陆严河认识就好了,我现在也没有见你去跟陆严河认识啊。”
宋黎脸色讪讪。
“我演成这个样子,怎么去跟他认识,他现在估计很厌恶我吧,我听说他是一个对演戏要求非常高的人。”
莫知返:“不过也是,我们这部戏都开拍这么久了,陆严河在现场基本上也只跟导演和他的对手演员聊角色,我们这些跟他没有对手戏的,我估计他都不认识我们是谁。”
宋黎叹了口气。
莫知返见他这个样子,哭笑不得。
“大哥,你堂堂一个大少,就不要在这里为了这么点事唉声叹气了好吗?”
宋黎:“你不懂。”
宋黎其实也难以启齿,自己对陆严河有点粉丝对偶像的那种心态。
他以前也不追星,也不是那种对演艺圈和明星感兴趣的人。
那天看到了《三山》,被陆严河的表演给震惊了以后,又去翻了陆严河其他的作品出来看。
在那之后,他就成了陆严河的一个影迷。
但凡陆严河有作品出来,他都会看。
他母亲是一个舞蹈演员,小时候,他母亲就经常跟他说,人生里一定要有一点跟功名利禄无关的东西,可以是琴棋书画,也可以是诗词歌赋。
宋黎小时候最烦这种东西,不对,最烦的应该是每个周末,他母亲都要带着他去看舞剧,每一次坐在台下看舞剧,就是一次受刑般的煎熬。
所以,宋黎很小就知道一件事,他这个人,没什么艺术细胞。
莫知返问他,为什么不上表演院校,他说家里不同意,这也是真的,但他自己也没有多想上。
他成绩太烂,考不上什么好学校,只能想办法,走一走旁门左道。
因为他继承了他妈的相貌,确实长了一副好面孔,当时就有人提出,他可以试试去演戏。
他自己是无所谓,当时对他来说,都行,什么都不影响他。
家里则很反对,因为家里往上三代都是从政的,他们也希望宋黎继续走这条路哪怕他看上去跟这条路已经绝缘。
后来,宋黎去上了军校。
那是跟他从前人生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和环境。
在那个环境里,他遇到了很多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和事。
比如无条件的服从,比如集体生活,比如有人每天写日记,三省吾身,比如有人来自农村,节省,所有的钱都省下来,寄回家去。
宋黎愤怒地反抗过,然后被训,被杀了很多性子。
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有点背景,看学校里教官和老师对他的态度也知道。
所以,多多少少对他还是有点不一样。
他这个从来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也不敏感被他妈骂榆木脑袋实心人的人,突然就在那微妙的不一样里,产生了对于自己人生的思考。
也第一次开始思考,所谓人生的意义。
他跟他妈打电话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妈还笑,说他以前就是个榆木脑袋,没想到榆木脑袋到军校里,突然开窍了。
是开窍吗?
宋黎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触动。
后来有一天放假,他其实也没事可做。那地方偏僻,没什么娱乐,假又不长,不能出远门。闲逛了一番,阴差阳错地就买了一张电影票,去看了那部叫《三山》的电影。
在那座孤独的山庙里,三个行路人偶遇陆严河演的那个算命先生。
他亦疯亦魔又亦鬼地说他们的来路,又为他们的将来下判词。
宋黎手脚冰冷,在黑暗的放映厅里,突然有一种那个算命先生是站在自己面前,对他下判词的错觉。
他过去的人生无忧无虑,却也一片荒芜。
未来呢?
很多的恍惚和错愕,宋黎是没法儿跟莫知返说的。
宋黎永远记得,自己混沌的人生是从那一刻开始被当头棒喝了一下的。
从电影院出来以后,他去搜了这部电影,搜了这个角色,然后,看到了陆严河过往的人生经历。
那是另一个人生,跟他宋黎养尊处优的过去全然不同的人生。
“不会死,我们一定不会死在这里!”陆严河颤颤巍巍的又试图表现出一种坚定的声音把宋黎从出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宋黎回到眼前的现实,看到陆严河已经进入了正式的表演状态,他所饰演的自闭症天才,正在以一种和常人不一样但有着自己节奏的步伐,在眼前这个密室穿行,寻找离开的线索。
陈碧舸在一旁动作飞快地翻找着什么,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有一种控制不住自己紧张和恐慌的焦虑蔓延开来。
而陆严河一边找,一边小声嘟囔。
“太阳指向星星,星星组成月亮,五个小人拉手笑”
那是逃出这个密室的线索提示。
宋黎完全沉浸在了陆严河的那一顿一顿的节奏里,他在用这样的节奏控制自己的肢体
宋黎这一刻发现自己完全明白陆严河,不对,或者说,陆严河所演的这个角色的一切。
他在用嘟囔这个线索的节奏,来稳定自己的动作节奏,他也一样紧张恐慌,面对死亡倒计时的逼迫,他也一样焦虑,但他在不断地调试自己。
宋黎看懂了以后,深吸一口气。
这种精准的节奏控制力,是他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终于,陆严河找到了打开这个密室的开关。
死亡倒计时结束。
他转过身,眼睛纯净无暇地释放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
“我打开这个密室了。”他对陈碧舸说。
陈碧舸满头大汗,心有余悸地滑坐到了地上,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之后,虚脱失力了。
她对陆严河点点头,比了一个大拇指。
“好,咔!”连备说,“回看一下。”
检查之后,确认无误,连备笑容满面地说:“过了。”
陆严河上前,把陈碧舸拉了起来。
“可以收工了。”陆严河笑着说。
陈碧舸:“刚才那场戏演得可真够累的。”
“你太强了,你是完全进入了情境,满额头的汗。”陆严河说,“我看到你的样子都被吓到了,完全被你带进去了。”
陈碧舸:“咱们就别互吹了。”
连备走过来,笑着说:“我来吹,太棒了,真的太棒了,你们两个人不愧是影帝和影后啊,这么难的一场调度,我本来以为至少要拍七八次才能拍完,你们两条就过了。”
陈碧舸摆摆手,“还七八条,你看我才演两条,我就已经没力气了,脸色都发白了。”
“叹服。”连备跟陈碧舸拥抱了一下,“谢谢姐,赶紧回去休息吧。”
陆严河:“嗯,我们回去休息了,导演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他和大家道别。
汪彪拿着他的水壶过来,先给他喝水。
陆严河确实也是渴了。
他接过水壶,咕隆咕隆地喝了一大口。
上了车以后,汪彪一脸兴奋地告诉陆严河。
“小陆哥,你猜我刚才偷偷听到了什么。”
一副他又听到了八卦的表情。
陆严河问:“什么?”
“宋黎之所以来《十七层》演戏,是因为他是你粉丝,他想认识你。”汪彪笑,“结果他因为自己演得太烂,都不好意思来认识你了。”
“啊?”陆严河诧异地看着汪彪,一脸惊讶。
自从陆严河成名以来,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粉丝。
像宋黎这样,直接跑到一个剧组来跟他拍戏的,还是头一个。
关键是,因为自己演得太烂,所以反而不好意思来跟他认识了?
自尊心这么强的吗?
陆严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汪彪:“这个人真的挺搞笑的。”
陆严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跟另一个演员在聊天呢,没有注意到我在后面。”汪彪说,“最搞笑的是,他不是经常因为迟到被导演骂吗?其实他不是迟到,他是到了又不敢进来,估计是自己演得太差了,觉得没脸,唉,我还真的没有在演艺圈看到过他这样的人,太神奇了。”
陆严河:“你别去外面跟别人议论啊。”
“好的,我管好我的嘴巴。”汪彪马上做了一个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表示一定会将嘴巴闭牢。
陆严河若有所思。
“妈,我不想演戏了,我也很确定,我不是演戏那块料。”
宋黎在电话里跟他妈说。
他妈笑,“认清现实了?不演戏也好,你爸一直很反对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我以后还是想要从事这一块的工作。”宋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妈,我喜欢影视这个行业,我在这个剧组待了这么久,虽然演戏对我来说是一个噩梦,但是我仍然喜欢这里,我想要做这个。”
他妈闻言,说:“那你就要好好想一下,怎么跟你爸说这件事了。”
“我也不是从政那块料,你帮我劝劝我爸吧,就我这样,想去从政?第一天就被拉入领导黑名单。”宋黎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就懒散惯了,又藏不住什么事,哪能去那龙潭虎穴呢,我爸也是,到现在还不放弃,他怎么一个梦能做这么多年都不醒啊?”
宋黎刚吐槽完,就听到他爸的声音从电话里吼来。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没让我梦想成真一次?!赶紧给我滚回来!”
宋黎:“……靠,爸,你怎么还偷听我跟我妈打电话呢,不道德。”
然后,他妈才有些抱歉地说:“儿子,是妈妈开了公放,忘了跟你说了。”
“……”
晚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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