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葛明勇看来,如果是恰好救了特务也没什么不打紧,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特务一向口碑不佳,尤其是党务调查处,是地下党最为凶狠的敌人,而现在上演的是以德报怨的戏码,这种事一旦登报的话,将会产生很大的舆论影响。
葛明勇站起身来:“近日,敌人加紧了对咱们游击队的围剿,曹铁这次救人行动,很有可能会暴露咱们的力量。我的意见是立即组织人员转移。老侯,咱们现在缺少武器弹药,虽然能够和敌人周旋一段时间,但是时间长了对我们非常的不利。
而且山下最新成立了一支保安大队,足足有三百多人,已经深入了咱们的防区,使我们在兵员不足的情况下首尾不能相顾,一旦有什么紧急情况出现,他们就可以将咱们分而制之了。”
侯国政把大腿一拍:“哼,让他们做白日梦去吧,这明山既然是咱们的防区,他们要想把咱们从这里赶出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孙长伟拍了拍腰间的驳壳枪:“哼,他们还以为老子这家伙是吃素的吧?”
“不错,这片防区是我们的烈士用生命和鲜血从敌人手里抢过来的,我们不仅要守住它,还要充分利用它,使它真正成为我们游击队与人民群众紧密联系的纽带。”
说着,葛明勇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的脸庞。
众人对他的这种表情都很熟悉,都知道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了。
“同志们,今年年中,上级让我们加强与临城地下党组织的联系,根据最新的指示,咱们游击队从现在起接受临西临时工委的领导。
经上级决定,由我担任临时工委副书记兼游击队教导员,由侯国同志担任军事部部长兼游击队队长,由孙长伟同志担任军事部副部长兼游击队副队长。
因为新的临时工委对我们游击队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其他同志的任命将由我们报上去。今后,我们和临城地下党组织的联系会更加的紧密。”
孙长伟面露喜悦之色:“已经三年多了,我们在这深山老林里,和组织之间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是不是迷失了斗争的方向。这下可好了,有了组织的坚强领导,咱们游击队一定能够在斗争中不断壮大起来。”
侯国政的脸色显得特别的凝重:“这是一件大好事。但是我们也要清晰地认识到游击队的工作和城内地下工作是完全不同的。
过去,我听说咱们队伍里的一些同志,是不太瞧得起干地下工作的,总觉得他们拿着组织的钱,在敌占区吃香喝辣。但是,我要说的是,这些年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之下,地下党的同志们也是吃尽了苦头。
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说,我们的同志遭到了特务们的血腥镇压,一大批同志都被捕牺牲,但是剩下的那些同志们依然在坚持着。
咱们身上穿的嘴里吃的,还有这手上拿的家伙,都是他们拼着性命从敌人的眼皮子底下给我们提供的,我们之所以能够在残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可以说,地下党组织的同志们功不可没。
我曾经的一位老领导,具体的名字我就不说了,现在一直被特务们关在监狱里,经受着非人的折磨,生死不知!
他们的被捕,一方面是由于敌人的狡猾造成的,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叛徒出卖造成的。
就在前几天,我和教导员接到了最新的命令,要从咱们游击队挑几名身手好的队员去城里协助地下党组织搞行动工作。”
众人一听说要抽人,不禁脸色微变。
这些年游击队的日子过得太艰难了,粮食和军需物资武器弹药奇缺,这些问题他们咬咬牙还能克服,但战斗骨干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折损,令人心痛。
掰着手指头,满打满算,一百多人的队伍中,像是曹铁这样的战斗骨干寥寥无几。
这个时候再抽调人去支援临城地下党组织,那游击队的战斗力下降了怎么办?
葛明勇看着侯国政,这件事两人昨几天就商量过了,可是总也下不了决心。
曹铁等为数不多的战斗骨干,都是游击队的宝贝,无论是把哪个人挖走,都会让游击队的战斗力降低一个档次,而且短时间还无法弥补。
为了这件事,侯国政连觉都睡不好,这个时候他当众提出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这时,侯国政继续道:“老葛,我知道,你们一直都觉得我扣扣索索。我承认,我那是穷怕了,一个大子儿恨不得掰成两半。那些战斗骨干我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跟我要人,无异于割我的肉。可是,不给不行啊,同志们!”
他的语气低沉,却是让葛明勇感到眼前一亮。
葛明勇原来最担心的就是侯国政耍牛脾气,死活不放人。
现在看起来,这件事有门儿。
其实,他也知道,侯国政这个人虽然大多时候看上去有些小家子气,但在关键的时刻,还是有大局观的。
葛明勇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自己不用再磨嘴皮子劝侯国政了。
孙长伟眨巴眨巴眼:“队长,那你到底让谁去?”
这也是众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侯国政在众人注视下,重重叹了口气:“老葛,对不住了,这件事我没有来得及提前和你商量。我现在说出来,看看你和同志们一起听听。”
“老侯,你说吧!”葛明勇知道侯国政行事坦荡,做事向来不遮遮掩掩。
“我打算让曹铁和支红涛两个人下山!”
此言一出,就算是葛明勇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别看曹铁平时经常挨侯国政的骂,但却是游击队战斗骨干中的骨干,放他下山简直就是割侯国政的心头肉。
“老侯……?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葛明勇怀疑他是不是在赌气。
侯国政摇头:“老葛,我说的不是气话!我方才也说了,不能让默默给我们提供支援和帮助的地下党同志们感到心寒!
曹铁跟城里的同志打过不少交道,需要适应的时间最短,有利于开展工作。这就是我的意见,请酌情考虑一下。当然了,最后能否通过,最后还要大家一起表决!”
侯国政就是这样,有自己的脾气,但是在原则问题上丝毫不会犯浑,这也是他让葛明勇佩服的地方。
“老侯,谢谢!”葛明勇声音激动。
侯国政的提议顺利通过。
众人手放下之后,葛明勇道:“同志们,现在的敌我斗争形势异常严峻。虽然我们同城里加强了联系是好事,但我要提醒大家的是,敌人尤其是那些特务们十分狡猾,大家要进一步提高警惕,坚决防止泄露游击队和城里同志的任何秘密!”
事情定下来之后,众人立即分头组织转移。
然而,正在下山的曹铁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调离游击队。
他和支红涛正在心急如焚地沿着山路一路小跑往山下赶,健步如飞。
晚一秒战友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以往在敌人围剿的时候,他觉得明山绵延数百里太好了,这里是最好的战场,可以溜得敌人团团转。
今天,也是有史以来,曹铁第一次觉得明山太大了,现在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出这茫茫大山。
“铁子,对于今天一早的事情,都是我的责任,是我最先让你出手救人的。等回了山,我就跟队长和教导员讲,让他们处分我。”
“怎么能处分你呢?我是小队长,要处分也是处分我。”曹铁说,“关于猛子和刚子两人的受伤,以及这次的遭遇战,等我回山之后我会向队里做深刻的检讨,请求组织处分。”
支红涛脸上发烫:“铁子,这件事真的与你没有关系,是我听到日本鬼子叽哩哇啦地说话才忍不住开枪的,是我犯了自由主义。”
“行了,这些事别说了。咱们得赶紧给伤员寻大夫,晚了就来不及了。”
支红涛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两人下到了半山腰,路过一个叫作半山村的时候,停下来歇脚。
曹铁蹲在山溪旁边,捧着溪水喝了几口,原本要冒烟的喉咙瞬间舒服了不少。
支红涛则是直接站在下游,直接将脸都埋在了水下,再抬起头时带出无数晶莹透亮的小水珠,急行赶路的疲惫消除了不少。
“痛快……咦?”
曹铁听到他的声音,看过去,只见支红涛指着小溪旁的一棵大树下。
他这才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蜷缩树下,看他身上穿的像是个乞丐。
两人蹚过溪水,走到了那人的近前。
一旦离近了,顿时有一股恶臭传来,那乞丐卷着裤脚,腿上有三个触目惊心的烂疮,苍蝇绕着他翁翁乱飞。
支红涛上前探探他的鼻息:“人还活着。”
又一摸额头,烫的吓人。
“看来是过路的乞丐,得赶紧把人抬到附近的老乡家里。”支红涛是个热心肠。
好在现在是夏天,人还有一口气,要是到了冬天,多半早就冻僵了。虽然地处江南,但明山的冬天依旧是漫山大雪,是能冻死人的。
两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到了村子里陈大娘家。
陈大娘的儿子在衢州一带的上里,跟他们一样是打游击的。
“大娘,这个人就交给你了,我们两个还有任务,得马上离开。”
陈大娘点点头,从挂在房梁上的竹篓里取出两个饭团:“拿着路上吃!”
支洪涛笑呵呵地接过来,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塞进了嘴里,大嚼起来:“还是大娘做的饭团好吃!”
陈大娘一脸慈爱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儿子。
曹铁责怪道:“你慢点吃,刚刚喝了凉水,当心拉肚子!”
支洪涛毫不以为意,拍拍有些瘪着的肚皮:“我这肚子你放心好了,就是铜铁吃进去也照样能够消化得了!嘿嘿,咱们山里的日子过得苦哇,有时候我真想去单个山大王,见到进山的有钱人,就抢他一票,哈哈……”
曹铁牛眼一瞪:“胡说八道,教导员给你上的教育课都白山了。少贫嘴,赶紧赶路!”
智洪涛笑呵呵地对陈大娘摆摆手:“大娘,等我们下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烧鸡……呵呵……”
曹铁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陈大娘望着两人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要是自己的儿子也在明山游击队,那该多好啊。
……
明山山脚下,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男一女正在赶路,男人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材很胖,左手拄着拐杖,右手上拎着一只小皮箱,山路崎岖,走得很是吃力,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擦擦汗。
但是他似乎很有毅力,始每次停下来也最多十几秒的时间而已。
一旁的女人看上去要比胖男人小十来岁,穿着一身奶白色的绣花旗袍,白色的高跟鞋走在石板路上摇摇晃晃,从背后看上去屁股扭动的幅度非常大。
“都是你,非要来这种鬼地方。”女人的额头上也都是汗水,正气鼓鼓地抱怨,“直接去衢州去湖州,或者去上海也行啊!那么多的地方都能去,偏偏要钻大山!”
胖男人没有说话,任由女人抱怨。
女人继续道:“你这个人就是太小心了,咱们在临城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平安无事的。就连前一段那么多同行都暴露了,你我不也照样没有任何事情嘛,你可倒好,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半死,非要离开。”
她说完看了一旁的胖男人一眼,男人的头发不多,油腻腻的额头反光很是刺眼。
如此,女人的火气更大了。
“你说,我怎么当初就看上你了,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窝囊废!”
“啪!”
女人的话刚刚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
“混蛋,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我葛培均的老板,药店的老板娘邝燕茹!”胖男人忽地目露凶光,与之前那副和蔼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哈依!”
“啪!”
葛培均又反手抽了邝燕茹一个耳光:“蠢货,还要我提醒你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