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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敌之所欲,我之所忌

大明元辅 云无风 4528 2024-11-22 01:33

  秋风瑟瑟,落木萧萧,冷雨初歇,月上梢头。

  已经回京半月的高务实此时刚刚从内阁下值,回到自己挂上“靖国公府”不久的老府邸,略带倦色地去到了日新楼的书房之中。

  他确实很累。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有许多与秋收相关的经济活动需要他这位首辅兼户部尚书高度关注,不时做出政策调整和下达直接任务;

  秋天又是全国军队秋训秋操以及大比武的时段,作为新军改的操盘者,这一年来军改的进展表现都会汇总过来,而他需要按照实际情况对一些举措进行修正甚至更改;

  秋天还是全国重案的终审和行刑时段,他作为首辅兼户部尚书虽然理论上并不直管刑罚相关工作,但谁叫大明是个“封建王朝”呢?作为朝廷实际上的第一负责人,在中国自古以来“人命关天”的思想指导下,凡是需要掉脑袋的重罪,不惟三法司需要再三审定,其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大案要案肯定会送到他的案头,经由他的票拟而获得皇帝首肯……

  凡此种种,千万重务,在皇帝陛下甫一回京就宣布圣体微恙,表示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的大前提下,就都压在他高务实一个人的肩头了。

  更别说因为离京太久,京华集团内部也有许多积压在京必须由他亲自批准的报告,现在也需要他一一给出指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该是倦了。

  高务实刚刚在书房坐下,面对面前那一叠叠摞满了大半个书案的报告文书信函,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苦笑道:“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刘馨去孟加拉,这下倒好,儿子轻松了,老子受难了。”

  顿了一顿,一边打开一封密函,一边没好气地自言自语道:“你小子最好别让老子失望,否则就算你现在是什么暹罗都统使了,老子也要一封信召你回京,亲自拿戒尺抽你个屁股开花。”

  他话刚落音,敲门声就响了。高务实问道:“谁?”

  门外传来孟古哲哲的声音:“老爷,是妾身。”

  “哦,进来吧。”

  随着他的许可,书房门被打开,不过进来的却并不只是孟古哲哲一人,她身后跟着数名侍女,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餐盘,餐盘中各有三道菜。孟古哲哲道:“老爷一回府就径直来了书房,妾身本不想来打扰,但想着老爷许是不曾用膳,不得已只好送来书房。老爷,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为了新郑高氏全族,您总不能忙得连饭都不吃了,您说是吗?”

  说话间,侍女们已经在另一侧的空案上为高务实摆好了饭菜,然后恭恭敬敬退到一旁站好。高务实面对孟古哲哲自然不必装什么废寝忘食,这时已经站起身来,点头道:“我倒也不是忙得没空吃饭,只是人忙到一定程度就会胃口不好,所以刚才忘了。”

  他走到一侧的桌案边看了一眼,发现就算是这种非饭点的加餐,菜式倒也是一如既往的丰盛,荤素搭配自不必说,竟然有十六道菜,而且从菜色来看,还不是宫里御膳房那种一道菜温温热热好几回的样子,而都是临时现做的。

  他突然有些感慨,道:“人人都说皇帝好,九五至尊,富贵之极。可单论一个吃字,以我所见,甚至不如我家。”

  孟古哲哲当然知道高务实经常陪皇帝用膳,御膳是什么样的,那是再清楚不过。其实又何必说高务实,就算她这个高务实的妾室,也经常吃到宫里送来赏赐给夫君的御膳。说实话,还真就那么回事,确实比不得南宁侯府……哦不,靖国公府的家宴。

  毕竟,大明朝的皇帝虽然理论上专权到了历朝历代之最,可是他受限也大啊,甚至搞不好也是历朝历代之最除了那些傀儡皇帝之外。

  谁让皇帝如此受限的呢?朱元璋和文官集团。朱元璋是从祖制上给了后来的皇帝一大堆限制,而文官集团又从儒家思想的基础上,以“圣君合法性”为手段强加给了皇帝一大堆限制。

  搞到最后,堂堂大明皇帝,平时的御膳竟然真的只能按照朱元璋给出的“四菜一汤”标准来吃饭。这要是让后来那位一百零八道菜摆在面前还说自己“无从下箸”的老佛爷知道了,怕不是要笑出声来你们老朱家的儿孙真的是在当皇帝吗?

  不过,高务实没料到的是,孟古哲哲居然说出了一段让他颇为诧异的道理来。

  孟古哲哲道:“老爷所说固然是事实,但老爷膳食的花销是老爷自家赚取来的,都是合法所得,如何使用轮不到外人置喙。而皇上膳食乃是民脂民膏,是全天下奉养一人,自然要有所克制,有所自警,不能肆意铺张,以寒万民之心……此二者并非同理。”

  高务实此时正提箸,忽听此言,诧异之下又有些欣慰,道:“孟古,看来你这些年读书颇有所获啊。”

  孟古哲哲敛裾一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所谓近朱者赤,妾身不过是万幸,有个六首状元的夫君在身边,这么多年来,哪怕稍受熏陶,也该有些文气绕身了。”

  高务实果然哈哈大笑,摇头道:“你是自己认真苦读来的文气,与我何干?此非我之功劳,可不敢受。”

  然后稍稍一顿,露出思索的表情,又道:“我去南京之前就考虑过,以你现在的见识,若只是每日照顾家中孩儿,不免有些误才,不如也进秘书处搭把手……不过当时时间匆忙,不久之后我便伴驾南下,这事就耽搁了下来。现在既然回京,不如就按我之前所想来办好了。”

  孟古哲哲有些犹豫,迟疑道:“可是夫人和姐姐们都不在府中,若是妾身也去秘书处帮忙,府里的孩子们恐怕会失了管教……”

  高务实摆手道:“府里这许多西席又不是吃干饭的,侍女们之中也有老成持重者可委以重任,怎就会失了管教呢?说到底,孩子们管得好不好,在于我是否严厉。若我不加溺爱,孩子们犯了错自有先生教训,又岂能失了管教?

  恰恰相反,你去管教恐怕有时候反而不如先生们严格……你不必辩解,先听我问一句:当初高渊在府里,你说过他几句重话?”

  孟古哲哲欲言又止,终于只能小声辩解道:“他是老爷嫡长子,自是不能……不能轻易训斥的,否则他将来如何立威?”

  这其中的道理显然不只是高渊将来如何立威的问题,甚至可以说这绝非主要问题。高务实很清楚,高渊就算小时候天天被姨娘们训斥,甚至被姨娘们责罚,等自己这个当家主的爹一死,高渊继承了家业,这威自然就随着权势一齐立起来了至少在府中肯定如此。

  但是,然后呢?然后高渊如果是个大度之人,那还好,万一他度量不够大,姨娘们恐怕就没好日子过咯。当然就“姨娘们”而言,她们自己日子再不好过,考虑到高家毕竟是儒门显耀,再差也不会差到物资生活困境,可是对于她们儿女的前途……

  总而言之,孟古哲哲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高务实心里清楚,其实何止是她,就算刘馨这个高渊的蒙师兼姨娘,也未必愿意太削高渊的面子。

  这个时代的嫡长子,就是可以这么有恃无恐。说真的,除了他高务实自己,也就黄芷汀是真敢板起脸来教训高渊的。

  目前高务实唯一还算欣慰的,大概就是高渊看起来还算听话,至少看不出什么乖张暴戾的倾向尽管他似乎对儒家之外的思想体系都不甚认可,甚至对西征之后见到的某些教派颇有不屑。

  不过话又说回来,高渊这种态度在京华内部而言,好像反而是颇受认可的。毕竟,京华的发展扩张太过顺利,看不起失败者的信仰也是顺理成章。

  心思百转,高务实终于只是微微摇头,道:“便先如此吧,你明日就进秘书处,先为我把近期积压的各类文书分门别类整理出来。”

  这个家到底还是高务实做主,既然他坚持,孟古哲哲也只能应下。高务实便开始用膳,顺便说道:“那桌上的信函,我刚打开还没看,你拿来念一下给我听。”

  孟古哲哲便起身去拿,回来时朝侍女们看了一眼,吩咐道:“你们且去隔壁候着,有事会拉铃知会。”

  侍女们齐齐行了一礼,鱼贯而出。拉铃是指日新楼的一种设计,在高务实的书房等处都有,作为通知下人用的一种简单机构,可以在房中拉一拉丝绳,房顶楼板之间的隔间有转盘机构连带拉动另一间房吊着的铃铛。铃铛响起,在另一间房内候命的家丁或侍女就会马上过来。

  高务实要孟古哲哲念的这封信,其实是内务部飞鸽站收到孟加拉方面飞鸽传书之后写成的,里头的内容正是南疆西征军与贾汗吉尔达成和平协议的报告。

  高务实听完面色如常,却问道:“孟古,西征军此前发生的事你也知道,现在读了这封信,有何看法?”

  “这份协议,虽然表面上看是我军取得了一定的胜利,但实际上,这只是贾汗吉尔的权宜之计。”孟古哲哲这一次说得很确定,声音在书房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不止如此,或许是因为高务实刚才给了她过问“政务”的权力,她显得比往常自信很多,说完这番话之后还站起身来,走到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图前,目光落在孟加拉和梅瓦尔两处位置,拿手指了一指。

  “贾汗吉尔现在被迫撤军,显然是梅瓦尔的叛乱让他不得不分心。”她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从孟加拉到梅瓦尔的距离,“他的兵力看似充足,但显然并未充足到在两个方向都形成绝对优势,因此需要集中力量平叛,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在孟加拉暂时退让。

  毕竟,梅瓦尔离他的国都阿格拉更近,若是梅瓦尔的叛乱闹大,波及到周边地区,甚至威胁到了阿格拉,那么他就后方不稳,孟加拉方面的作战左右也是成不了的。”

  高务实点了点头,伸手示意让她继续。

  于是孟古哲哲继续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争就此结束。莫卧儿帝国进入天竺已近百年,至少远比我军要根基深厚得多,一旦他们解决了内部问题,以贾汗吉尔这虚荣的性格,必然会再次东顾以期挽回颜面。”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冷意,“所以,我们不能因为这份协议就放松警惕,而应该以此协议为掩护,做好一切反击准备,甚至……在合适的时机主动出击。”

  高务实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当然知道这份临时和平协议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也肯定不能坐视莫卧儿帝国重新集结力量,所以己方必须采取行动,确保南疆军始终保持主动。只不过,他没料到孟古哲哲也没把这份协议当回事,甚至直言不讳的说可以在必要时刻主动出击。

  这当然是往好听了说,实际上就是不守承诺,完全是一种唯利是图的现实主义做派当然,众所周知,政治这玩意儿通常只有坚持这种做派的人才玩得到最后。

  高务实意外的是,孟古哲哲读了这些年的书,居然能做到不被儒家满口的仁义道德所束缚,一旦到了真要做出判断的时候,那种女真人在恶劣环境下养成的决绝,一下子就占据了制高点。

  不过,高务实到底已经顶着“一代儒宗”的名头,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宛如充耳不闻一般,继续问道:“若由你来决定西征军下一步行动,你会做些什么?”

  孟古哲哲显然把他这句话当做某种考验,脸色变得异常认真,再次审视了一番地图,手指来回在孟加拉和梅瓦尔之间划过,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夫君曾言:敌之所欲,我之所忌。因此若由妾身来决定,那么原则只有一条:凡是贾汗吉尔想要的,我便偏不让他如愿。他想要赶紧平定梅瓦尔叛乱,我就偏要想方设法支援梅瓦尔人,绝不让他轻易得逞。”孟古哲哲毫不犹豫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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