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夜幕降临,天上下起了小雨,细雨挟着山风而来,吹在人面上倒起了几分凉意。
暑气顿消。
明砚舟并未进寺。
距离凌云寺不远处有座凉亭,他只身坐在亭中石桌旁,眉眼沉沉。
一旁的柱子上固定着一柄火把,视线之中倒是一片光亮。
他抬眼瞧着宛如银丝的雨幕,不远处的经幡渐渐被雨水浸透,依杆垂落。
片刻之后,翁长林撑着伞快步走进亭中,甲胄下的衣摆被雨水打湿了些,便是眉毛上也挂着些水汽。
他毫不在意地以掌拂去面上雨水,又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平铺开:“此是属下去寻僧人讨来的。斋饭无甚油水,极易克化,大人若是饿了便再用些。”
明砚舟借着火光望去,见是几块桃酥,不由一笑:“我不饿。”
他转头看向道旁候立着的兵士:“今夜定然辛苦。待换防之时,若有人饿了便分给他们吧。”
翁长林闻言也并不勉强,只将那油纸重又包好,唯恐沾染了水汽。
夜空之中只见黑压压的云层,明砚舟瞧了一眼,温声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时初了。”
他心中一动,端坐了片刻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从旁随手拿起一把油纸伞,朝着翁长林道:“我去四处瞧瞧,你便在此处休息片刻。”
翁长林本想随他一道去,但听得此言便又重新坐下,声音中是毫不掩饰地关心:“夜间山路难行,大人务必小心。”
明砚舟撑开伞朝外行去,油纸伞上溅起雨水,淅沥之声幢幢入耳。
他闻言并未回头,只一笑:“多谢。”
随后便沿着青石板铺就的石阶向下走去。
山脚下的官道上虽已设了卡,但整整一日鸟儿见了不少,却无一人前来。
兵士们身披蓑衣,甲胄未湿,但鞋袜还是不可避免地浸了雨,走起路来吱嘎作响。
何玉执着一柄火把,看着这连绵不绝的雨,沉沉叹了口气。
身旁的李锦生听清这声叹息,不由一笑:“可是站得不耐烦了?”
何玉摇了摇头:“倒是并未不耐烦,只不过这雨下得令人心焦。”
“天公不作美啊!”李锦生扶了扶头上的蓑帽:“不知明日可会是晴天?”
“瞧这云层,这雨一时半会儿定然停不了。”何玉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脚,又将火把换了只手执着:“要我说,如今汴京城中百姓俱已知晓陛下在此为生民祈福,又有重兵相护,谁还敢来啊?”
他嘟囔着:“叫我等在此淋雨,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是啊,你瞧白日里都未曾有香客前来,夜间又怎会有……”
李锦生话音未落,便见视线尽头,官道之上纵出了一辆马车,马儿迎着雨奔跑得极快。
李锦生瞬间便住了嘴,那些若有若无的瞌睡消失殆尽。
陵游手握缰绳,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马儿身上。
嘶鸣声起。
张覃穿着蓑衣坐在一旁,脸上抹了些黑灰遮掩。他紧紧撑着车厢的门框,唯恐掉下车去。
何玉的心早便悬到了嗓子眼儿!他克制住惧怕走上前,扬声道:“来者何人?”
回答他的只有急促的马蹄声。
马车并未减速,很快便到了近前。
在此巡守的兵士们互相看见了面上的惊惧,但陛下仍在山上,自不得有失。
他们纷纷抽出手中的剑,簇拥着挡在官道中间。
何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指紧紧攥住剑柄,指甲已然泛了白。
马蹄声渐渐近了,马儿油光顺滑的鬃毛已落在众人眼中。
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脚尖不断挪动着,神情之中全然是戒备!
正当他们以为马车要冲卡而过之时,那驾车之人却突然用力收紧了缰绳。马儿收势不及,高声嘶鸣后前蹄跃起,随后重重砸下,溅起一地的雨水!
陵游眼神之中没有丝毫慌乱,他驭着马缓缓停下。
何玉眼瞧着那马便停在自己身前不过一臂之处,一股劫后余生的颤意攀着脊背,密密袭来。
手指僵硬,自此才敢稍松。
李锦生到底老练一些,他绕到马车旁,抬眼看向陵游,训斥道:“你是何人?方才问你的话,你为何不答?”
马儿淋了许久的雨,焦躁得顿了顿蹄,陵游抬手摸了摸马儿的臀肉稍作安抚,这才看向李锦生:“大人恕罪,方才风大雨大,小人实未听清。”
他抱了抱拳:“小人乃是官驿中人,奉贵人之命,才跑这一趟。”
李锦生眯了眯眼:“贵人?”
陵游闻言,忙从辕座上下来,不顾李锦生是否愿意,便将他扯到一旁:“大人不妨想想,官驿之中如今住了些什么人?”
李锦生凝眉思索了片刻,脑海之中灵光一闪,他又转头看向车厢:“你是说……”
“是。”陵游不等他说完便扬声打断,他从袖中掏出伪造的文书递过去:“此是小人的文书,请大人一观。”
文书之上自是瞧不出什么,毕竟除了身份不同,落款的名姓与印俱是真实无疑。
李锦生借着火把的光仔细瞧了许久,心中戒备一松。
他转身将文书递还给陵游:“那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陵游接过,恭敬答道:“小人仅是驾车之人,那贵人遣来之人,如今正在车厢之中。”
张覃已从辕座上下来,此刻正垂着脑袋候立在一旁,前襟已然被雨打湿了些,他瞧见后隐隐皱了皱眉。
随后想起自己已不是从前尊贵的身份,不由自嘲一笑。
到底垂落了手,再不管它。
李锦生已行至马车旁,他紧握着剑鞘看向车帘:“车中是何人?”
容昭这才抬起眼。
李锦生见无人应答,手中的剑已然抬起!
正当剑尖伸至车帘前一寸之处,他便听闻车厢之中响起一道女声:“这位大胤的大人何须着急?”
李锦生动作一顿。
下一刻,却见那车帘被撩起,露出里头端坐着的女子来。
瞧清她的穿着,李锦生也并不意外。
既然是完颜芷遣来之人,那定然不会是大胤人。
他撤回了剑,冷声道:“你既会说大胤官话,为何不及时作答?”
容昭微微一笑,她眼中分明毫无惧色:“大人莫怪,我初次踏入汴京见着大胤的大人,心中不免忐忑,这才答得晚些。”
她的话,配上她如此淡定的面色,其实并无说服力。
李锦生自然也不信,只沉声道:“你乃突厥人士,为何要雨夜来我凌云山?”
“公主殿下有事要告知陛下,但她今夜感染了风寒,不能亲自跑这一趟,便遣我前来。”
何玉平复了一二心绪,他行至李锦生身旁:“你可有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书?”
容昭一摸衣袖,作势讶然道:“来得匆忙,倒是并未随身携带。”
明德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伪造不出突厥的落款与印信。
容昭罔顾他们眼中的狐疑之色,眼中笑意盈盈:“我未曾随身携带文书,便不能入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