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诸神合影
狄拉克显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搞定他那复杂的理论,最快也要明年才有所起色,包括赫赫有名的狄拉克方程,以及通过狄拉克方程求出的那个惊世骇俗的解,即正电子预言。
卡皮察依旧对纯理论不是那么感兴趣,他更喜欢钻研实验方向,这几天卡皮察小组又邀请李谕进行了几次讨论,但方向明显偏向原子物理学和量子力学。
闲聊时,卡皮察随口问:“布拉格先生也受邀参加布鲁塞尔的索尔维会议了?”
李谕点头说:“没错,布拉克先生以及康普顿先生作为实验物理学家的代表,都受到了邀请。”
卡皮察说:“他们一定是觉得你们理论物理学家实在太慢了,这么久都没有争出个所以然,要亲自去看看。因为所有做实验的都等着理论方面的结论哪,好去做实验验证。”
李谕笑道:“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卡皮察惋惜道:“可惜不能现场去看热闹。”
第五届索尔维会议号称诸神之战,与会的人大致分成了这么几派:
哥本哈根派:比如玻尔海森堡泡利狄拉克;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李谕。
反对哥本哈根派:爱因斯坦薛定谔德布罗意。
实验派:康普顿布拉克。他们在等上面两伙人皇城pk出个结论,好做实验。
还有就是中立派,现场吃瓜,包括居里夫人艾伦福斯特德拜等。
在剑桥随便讲了几场讲座后,李谕便准备与狄拉克一起动身,出发前先去找卢瑟福卡皮察等人告个别。
来到卡文迪许实验室时,卢瑟福正当着一众研究员的面宣布:“我申请了磅的研究经费,专门用于卡皮察的低温物理研究。”
马上有其他研究员不满,忍不住向卢瑟福抱怨:“卡皮察真有这么了不起嘛?他的工作没有一点儿进展,您不觉得他在浪费时间和仪器吗?”
卢瑟福显然对卡皮察极有信心:“这是他自己选定的课题,如果这项工作不成功,那我就会引导他转到另一个有独创性的课题上去。但只要他坚持不懈,独立思考,他一定会成功的。”
不满的研究员说:“大家都在坚持不懈。”
卢瑟福很清楚,依旧有人对卡皮察的苏联身份不太待见。但在卡文迪许,卢瑟福的权威说一不二,脾气也蛮大,他立刻大声回答说:“我最不喜欢那种整天瞎忙乎纠缠在个人的争端或小圈子的派别活动中的人。再也没有比那些只顾自己鼻尖底下一点事情的人更可悲的了。”
那名研究员说:“但是,我每天勤勤恳恳地上班,并没有耽误时间。”
卢瑟福严厉道:“有些人看起来整天忙忙碌碌,按时上班下班,其实呢,忙的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意义!另外,在我看来,能够败坏一个人名誉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卢瑟福显然是在给卡皮察扫清研究障碍,这么一说,就没有人会对卡皮察再冷嘲热讽。他走出研究室,看到了前来道别的李谕和狄拉克。
李谕送给他一盒上等红茶,问道:“教授要不要去布鲁塞尔看一看?”
“我也不太热衷理论物理学,”卢瑟福说,“而且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正是当年你的那个预测。”
“中子?”李谕基本能够猜到。
“是的,”卢瑟福说,“还有你关于同位素的预测。如果中子存在,那么氢元素就更特别了,因为元素周期表中,其他元素都由电子中子质子组成,唯独氢元素不一样。而且原子量也要比1多一点,大家对此都很疑惑。”
李谕笑道:“我敢肯定,氢元素一定有同位素。”
卢瑟福说:“你的预测十分令人期待,现在有很多实验室在寻找。”
氢的同位素发现挺晚的,最早是1932年才找到了原子量为2的氘。
当时还有很多声量,认为氘才是第一个元素,氢反而是同位素。为了这件事,科学界又经历过一次很激烈的争吵,发生在凭借同位素获得诺贝尔奖的索迪与玻尔之间。
不过玻尔当下有更重要的架去吵。
李谕说:“后会有期,卢瑟福教授。”
“很遗憾这次见面只有这么短时间,”卢瑟福说,“也预祝你们在布鲁塞尔一切顺利。”
李谕和狄拉克先抵达荷兰莱顿,拜访了洛伦兹,他是这次索尔维会议的主持人,主要是他威望足够高,而且通晓多国语言。
“李谕先生,你能来太好了,”洛伦兹对李谕说,“能不能请你做这次会议的开场报告?”
李谕说:“听说您找过了爱因斯坦先生。”
“那是因为最初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洛伦兹说,“而且,爱因斯坦先生拒绝了做开题报告。”
“莫非因为会议的主题是关于量子理论?”李谕问。
“应该是这样,”洛伦兹说,“爱因斯坦告诉我,经过长时间的考虑,他没有能力报告当前的量子理论形势。并且他不赞同新理论纯概率的思路。”
李谕笑道:“爱因斯坦确实很不喜欢概率。”
洛伦兹说:“把统计学引入物理学,大家并没有过分地反对,爱因斯坦也接受量子化不连续的思想,但他始终无法接受概率解释,还有海森堡那个不确定幽灵。”
李谕说:“如果现在大众知道了这些内容,估计基本也都会站在爱因斯坦那一侧。”
“太难了,”狄拉克难得说一句话,“量子理论太难了,很难为大众所熟知。”
洛伦兹淡淡说:“或许这是一件好事。”
其实就算再过几十年,大众对量子理论的了解还是很少,主要是量子理论仍然在发展,很难跟上节奏。
许多人一知半解就反对相对论,但鲜有人反对量子理论,毕竟学习门槛要高一些,量子力学也比较抽象。
洛伦兹又说:“我动身晚,你们先去看一看艾伦费斯特吧。”
艾伦费斯特也在莱顿,他的家是物理学大咖们抵达莱顿后经常会去的一个驻地。
艾伦费斯特是玻尔兹曼老爷子的学生,奥地利人,目前已经加入了荷兰国籍。
他的房子不小,热情招待了李谕和狄拉克。
李谕一进屋就注意到了一堵墙壁,上面有爱因斯坦卡皮察狄拉克等人的签名。
艾伦费斯特已拿出笔:“李谕先生,请您也留下签名吧。”
这是艾伦费斯特的惯例,于是李谕提笔写下了名字。
艾伦费斯特喜道:“这几个中文字太惊艳了。”
李谕和狄拉克要在他家住上一晚,墙上签名的大佬们也都在这住过,但艾伦费斯特有个条件:需要给他的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讲一些趣闻。
格外说一下,艾伦费斯特的儿子患有唐氏综合征,这是他的一大阴影。
1933年,艾伦费斯特先安顿好两个女儿,然后射杀了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儿子,随即自杀了。
艾伦费斯特与老师玻尔兹曼竟然走向了同样的结局。
不过玻尔兹曼已经在李谕的干预下放弃自杀,多活了七八年才寿终正寝。
李谕很不希望看到这些科学界大咖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李谕能讲的趣闻就多了,因为这些孩子并不了解中国,随便讲个中国的故事他们都很喜欢。
两个女儿听得非常神往,患有唐氏的男孩却只憨憨地笑。
李谕的余光能看见艾伦费斯特非常难过,于是对他说:“我听过一句谚语,每一个残缺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
艾伦费斯特无奈地笑了笑:“那么上帝真是太残忍了。”
李谕转而说:“我觉得博士可以像薛定谔教授一样,研究研究生物学。”
艾伦费斯特说:“没有用的,这种病无法医治,没有任何希望。”
李谕想了想,说:“那博士不想找到这个病的病因吗?”
艾伦费斯特眼光一闪:“我恨透了它!但确实连它是什么引起的都不知道。”
唐氏综合征早在1860年代,就被英国医生唐·朗顿发现了,因此命名为唐氏综合征。
但直到1959年,遗传学家才确定是第21对染色体的三体变异造成的唐氏综合征。
“博士可能不太关注生物学,其实这个学科的发展也很大,“李谕伸出三个手指,斩钉截铁地说,”我估计最多30年,就将知道病因。”
艾伦费斯特心中肯定不想放弃这个儿子,于是问道:“知道了病因,就有治疗的可能?”
李谕只能安慰:“应该会,就像不久前的糖尿病与胰岛素。”
“三十年,”艾伦费斯特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等得起!”
人只要有了希望,就能坚持下去。
李谕笑道:“说不定还会提前。”
“但是,”艾伦费斯特问,“薛定谔教授真的这么热衷生物学?”
“肯定的,他还写了好多篇生物学论文,差点都要放弃物理学,”李谕说,“去了布鲁塞尔,你可以当面问问他。”
艾伦费斯特大感兴趣:“研究一下生物学也挺好。”
离开荷兰后,李谕几人是比较早抵达布鲁塞尔的。
玻尔与海森堡已经在摩拳擦掌,两人刚刚就一些分歧达成了一致意见。
此前海森堡与薛定谔的激烈争论中,玻尔也横叉中间,毕竟海森堡大部分时间都在哥本哈根。
不过玻尔是两头进攻:他当然反对薛定谔的连续性观点,同时也与海森堡有争论。
今年春天的时候,滑雪度假归来的玻尔突然顿悟,提出了他最有代表性的量子理论:互补性原理。
这个原理就是在此前的争论中慢慢形成的。
玻尔深刻认识到了波动和粒子的两重性,而且是物质的一种内在属性,即光的本性有粒子性的一面,也有波动性的一面。于是在波粒二象性的事实基础上,玻尔提出了“互补原理”,试图回答关于物理学和哲学研究中遇到的一些问题。
玻尔的互补性观点首先立足于波粒二象性的客观事实。光和粒子都有波粒二象性,而波动性与粒子性又不会在同一次测量中出现,说明二者在解释微观粒子性质时是互相排斥的。
另一方面,波粒二象性不能同时被测出,就表明不会在实验中产生矛盾;同时,二者在解释微观粒子性质时又是缺一不可的。因此二者又是互补的。
由此玻尔抽象出一个基本思想,任何事物都有许多不同的侧面,对于同一研究对象,承认了它的一些侧面就不得不放弃另一侧面,说明它们是“互斥”的;而另一侧面又不可完全放弃,因为在某种条件下,它们必须存在,从这种意义上说,二者又是“互补”的。
说起来有点绕,但总归还是那句话波粒二象性是自然规律,粒子性与波动性会在不同的情况被观测到,但它们都是存在的。
玻尔通过“互补性原理”对量子理论进行了解释,加上不确定性原理概率解释等,共同组成了“哥本哈根诠释”。
至于和海森堡的分歧,是因为玻尔认为,互补性提供了不确定性存在的普遍构架,而不确定性则又提供了量子力学之统一表述形式的基础。
海森堡的论文却仅仅建筑在粒子和不连续性上,太狭窄,不成熟。
反正两人为此争了也有好几个月,夏天时才告一段落,目前枪口一致对外。
当天下午,与会的人到齐了。
洛伦兹首先提议:“今年人这么多,不如先拍张照片作为纪念。”
照片每年都要拍,大家自然不会拒绝。
作为主持,洛伦兹已经想好了座位排序:“那么就请大家按照这张纸上的顺序坐好吧。”
洛伦兹把李谕安排在了爱因斯坦的左边,原本那张照片上的朗之万,就向左多移动了一个位置。
李谕笑道:“提前拍照真是太好了,不然等大家争得面红耳赤,再拍照就晚了。”
爱因斯坦低声对李谕说:“我已经决定在这次会议上保持沉默,所以才拒绝做开题报告。”
李谕才不相信:“你最多沉默一天。”
爱因斯坦耸耸肩:“等着瞧吧。”
十分钟后,摄影师架好照相机:
“请大家看我这里!非常好!”
“咔嚓”!
就这样,李谕进入了这张诸神合影中。
但从洗出来的照片看,30名与会者在合照时还是看上去基本面无表情。
用多年后狄拉克的话说:
“简直就像在拍一张集体护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