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乃天之威严的具现,当耀目的雷光绽放于高空,接天连地的闪电划过长空,匍匐在地的人们都会不自觉感到颤栗。
那是人力所无法抵抗的天罚。
斯卡拉姆齐拥有了雷神之心,他掌控的雷霆已然超脱大多数人,变得极其危险。
可就是这样的雷与电,在萨菲尔的手中仿佛毫无威力的特效,就算只是手拿把掐,那些粗壮如桶,桀骜不驯的天威都会瞬间变成乖巧的小火花。
影静静看着场中的打斗,轻叹一口气:“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战斗。”
“是啊,差距太大了。且不说战斗思维与逻辑,就算是能量的量级也差的有点远了。”八重神子同样看出了二人的差距。
影点点头,但又补充道:“这不是神之心的问题,而是那孩子身体的原因,他无法完全发挥出神之心之中蕴含的能量,即便失去了理智,他的攻击依旧保守,潜意识中自保的观念限制了能量的攫取,这场战斗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她的话说完,场中的萨菲尔就开始变招了。
与一开始的专注防御不同,她开始进攻了。
“单手剑一直都是我不太擅长的武器呢,也罢,趁着这个机会,我也稍微练习一下吧。”说着,她举剑突刺,以剑刃施展暗杀技能。
影袭出手,却在绕背的环节出现了卡壳。
使用单手剑时无法顺滑地转移到敌人的身后,这一点让萨菲尔微微皱眉,如果连影袭都不能顺畅地使出来的话,她使用单手剑战斗就会变得没有任何可能。
十字刃可以勉强算得上类似于十字架的武器,使用那个她依旧可以用出炽天使模式的技能,十字刃本身算是对她炽天使模式攻击力的增幅。
但与十字刃不同,单手剑不适配她的任何一个技能模板,幽冥模式不适配,炽天使模式同样不行。
萨菲尔皱着眉,有点烦躁,但手上动作却不慢,迅速化解斯卡拉姆齐攻势的同时伺机进行反击,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口子。
“她这是玩起来了吗?其实战斗到这一步已经可以结束了吧。”八重神子没看明白萨菲尔的想法,在她看来,直接把斯卡拉姆齐打晕就好,没必要僵持这么久的。
影却微微摇了摇头:“她在适应武器,估计是有什么新的想法,再等等吧。”
“她的脑子里总是有各种想法的,在我看来,直接干翻就好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八重神子粉色的狐狸耳朵抖了抖,脸上满是没劲的神情。
影却逐渐看出了点门道,喃喃自语道:“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听了影的话,八重神子眼中闪过诧异的神情:“怎么说?”
“她在尝试着让那孩子找到自己的路。”影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孩子一直以来都有一块心病,那就是对自我的定位与认知与他所处的局面有着严重冲突。
他是作为‘雷电将军’的试作品诞生的,所以他会不自觉地将自己与真正的将军进行比较,不,不是将军,是我。
他想成为我,所以他会一直追逐我的背影,但不具备神明力量的他是无法成神的,身体素质也跟不上,这是他的心魔。
但终究,拙劣的模仿无法突破身体的桎梏,渴求无望,让他钻了牛角尖。”
影看待斯卡拉姆齐的角度是与萨菲尔截然不同的。
站在萨菲尔与玩家的角度来看,斯卡拉姆齐成为如今这副模样最主要的原因是多托雷的诱骗以及他自身的脆弱。
这些都是客观因素,是让他这个人变成这样的最大原因。
而站在影的角度,她更多的是从主观因素去考虑。
斯卡拉姆齐究竟为何会如此脆弱?原因真的只是单纯的“过于脆弱”吗?
或许,不仅是这样的。
影说不出来,她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那道灵光一闪而逝,却又捉摸不到。
她的话自然是传入了萨菲尔耳中的。
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斯卡拉姆齐的攻击,萨菲尔甚至抽空一脚踹飞了狂暴的对手。
然后轻笑着回答了影的问题:“你感受到了吗?是自我价值与归属感啊!”
斯卡拉姆齐被利用被欺骗永远绕不开一个核心,那就是欺骗他的人总是可以让他产生归属感,让他觉得可以实现自我价值。
“这个世界是一个不那么精密的仪器,其中有太多冗杂繁复却又可有可无的零件,它们大多数在寻觅无果之后甘愿化作基石,成为世界上最原始最底层的居民。
但也有不那么甘心的零件,这家伙就是其中之一。”萨菲尔没有说的特别详细,她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影就是再迟钝都能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这就是影对斯卡拉姆齐亏欠的地方。
她创造了斯卡拉姆齐,赋予他使命,却未曾落实,所以,斯卡拉姆齐从醒来之后就陷入了迷茫。
他会积极融入踏鞴砂的工匠群体,就是因为那些人不在乎他的身份,即便是身着奇装异服的倾奇者,他们也愿意接纳。
这是斯卡拉姆齐的第一个家。
之后多托雷毁掉了他平静的生活,但是带给了他看似希望的东西:以牺牲换取和平。
斯卡拉姆齐一直都认为牺牲的是他自己,但其实牺牲者是丹羽。
虽是欺瞒,但这件事的本质依旧是多托雷帮助斯卡拉姆齐找到了他实现自我价值的平台,尽管这件事并不那么美好。
之后加入愚人众同样如此,斯卡拉姆齐穷尽一生追逐的一直都是认同与价值,他并不了解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这样的迷茫伴随着他的前半生。
而这一点,如果影看不明白,那么斯卡拉姆齐永远得不到解脱与救赎。
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造成这个后果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斯卡拉姆齐的创造者:雷神,雷电影。
但凡她给予了斯卡拉姆齐一个容身之处,事情都不会发展成这样。
但可惜的是,影这个榆木脑袋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了问题的本质,这还是在萨菲尔隐晦的提示下才明白过来的。
在萨菲尔看来,打服斯卡拉姆齐不难,杀了他更简单,让他去赎罪也只是一句话的事,至于他要怎么做与萨菲尔都没有关系。
最困难的事其实正是斯卡拉姆齐与影之间的和解。
他们二人的关系就像是叛逆期的孩子与笨拙的母亲,没有沟通,没有交流,二人只会渐行渐远,最后酿成恶果。
想要打破这个局面,改变其中之一都是没用的,必须让二者同时意识到问题,让他们主动交流,消弭长久产生的矛盾与误解。
说实话,这种事情萨菲尔一开始根本不想管,她又没有义务去处理雷神的家务事,可平心而论,斯卡拉姆齐在愚人众给予萨菲尔的帮助并不少。
无论是一同深入深渊还是之后的未归的熄星事件,坚定地选择了对萨菲尔有利的行动。
其实从那时候起,萨菲尔就不可能放任斯卡拉姆齐不管了。
这孩子确实是个叛逆的家伙,但…他的本质,还没有坏到无药可救。
与其按着头让他赎罪,不如试着给他一些开导,如果能够让他醒悟过来,好好地审视自身,主动地去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做些什么以此弥补,这会比单纯地揍他一顿有意义得多。
“影既然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那么后续…”萨菲尔看着浑身缠绕雷光,状若疯魔的斯卡拉姆齐,轻呼一口气,“该醒醒了,小鬼。”
话音未落,影只觉得眼前一花,萨菲尔突然斩出了一道华丽的刀芒,浓厚如墨迹的刀光残影还在半空中徐徐扩散,萨菲尔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斯卡拉姆齐的身后。
她的右手松开,维罗妮卡恢复成原本的姿态,直到一切结束,她才缓缓开口:“耀夜…”
“斩!”
“噗嗤!”斯卡拉姆齐的身躯突然顿住,紧接着,不受控的雷光开始消散,他在一瞬之间就跪倒在地,胸口的神之心伴随着身体的碎片掉落在地面之上。
俨然已经处于濒死状态。
看到这一刀,影的眉头紧锁,据她所知,萨菲尔不擅长单手剑的使用,刚才的战斗中她的表现也验证了这个观点。
可是这最后的一刀却宛如惊鸿,即便是身为剑术大师的影都对此心悸不已,虽说这名为耀夜的一刀还不至于让她面临危险,但影看到的是这背后的可能性。
不过这一切她已经没有时间去关心了,影第一时间上前查看起了斯卡拉姆齐的情况。
反倒是八重神子带着饶有兴致的神情开口询问道:“没听说你还会用单手剑啊,什么时候练的。”
“呼…故友的小伎俩罢了,我只是模仿了一下,看起来效果还不错。”萨菲尔面色平淡,她确实不擅长单手剑,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单手剑的大师级人物,神域也是存在的。哪怕是模仿,在这提瓦特使用出来也足够惊艳了。
见萨菲尔不愿多做解释,八重神子耸耸肩,便停止了追问。
另一边,影已经开始修复斯卡拉姆齐的身体了,她意识到了对这孩子的亏欠,现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一边着手修理,她一边闷闷开口道:“萨菲尔,我是不是挺傻的?”
“我也从没说过你很聪明啊。”萨菲尔皮笑肉不笑,自顾自地走上前收起了掉落出来的雷神之心。
换成以往,她这么说话,影早就跳起来打人了,可是今天她却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我真傻,明明早就告诫了自己,不要忽视子民的感受,可我却没能想到这个孩子,我忽视了他,五百年。
因为他的脆弱,我就单方面认为他不足以担当大任,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就这样擅自抛弃了他。甚至,都没让他为自己辩解过一句话。
我这个母亲…当得可真够失败的。”
“擅自期待与擅自失望的总是同一批人,在制造出他的时候你曾满怀期望,可是发现未能达到预期,你的失望也来得如此猛烈,呵…只是一个念头啊,他被你推入了万丈深渊。”萨菲尔不想去评价影的对错。
她又不是那维莱特,想要审判诸神,她要做的,只是实话实说,站在影的角度上来说,一个造物不符合预期,销毁就好,留下了斯卡拉姆齐,这叫仁慈。
但斯卡拉姆齐聪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只是一件简单的物品了,抛开身体构造的不同,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的感受与思想。
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几百年,谁知道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煎熬呢?
只能说,那个纯白的少年,他诞生在一个错误的时代与错误的地点。
影的眸中流露出愧疚,看向斯卡拉姆齐的眼神也越发柔和,她突然想要弥补,可又想到对方犯下的过错,她的心中又是一阵钝痛,这些…本可以避免发生的。
看到影这副模样,萨菲尔就已经把她的心中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禁出声提醒道:“想要弥补自己的孩子这个想法可以有,但迟来的母爱可不能是溺爱啊。
虽然这个世界本不公平,作为高高在上的雷神,没人可以问责于你,但你如果在这个时候犯浑我会很难办啊。
影,别让我看不起你。”
“不会。”影深吸一口气,随后摇头,“我会让他去赎罪的,这一点,不需任何提醒。”
“嗯,但愿如此。”
一片漆黑,斯卡拉姆齐于一片漆黑之中睁开了双眼。
他感觉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都记不得了,看着周围漆黑的环境,他下意识向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去往何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迈步向前。
而这件事,恰好是他最为熟练的事情。
于黑暗中独自前行,他漫步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是谁在哭吗…要不要,去看看?”斯卡拉姆齐有些犹豫。
他对于哭这个行为是十分排斥的,在他看来,只有弱者才会无助落泪,而他,不允许自己这样。
可无论他往哪儿走,啜泣声都变得越发清晰,这让他心头烦躁。
终于,在又一次跨过黑暗之后,他来到了一片光明之中。
在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个半跪在地的白衣少年,啜泣声正是从他的口中传出。
斯卡拉姆齐满脸不爽地走上前去,一把拎起了半跪在地的人影,然后,他就看到了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斯卡拉姆齐瞳孔骤缩,下意识就想要后退。
可对方在看到他之后却停止了哭泣,而是定定站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朝他搭话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斯卡拉姆齐粗暴回应,转身想走,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他浑身僵硬,甚至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几百年了,他居然又一次见到了曾经的自己。
“原来…不是啊。”少年语气有些低落,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声音。
过了许久,斯卡拉姆齐听到了地面上传来的摩擦声,那是花瓣与泥土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这让他更为烦躁。
终于,他压下了心头的烦闷,再次转身,就看到了少年蹲在地上,将一片又一片的花瓣收集起来,聚成一堆。
“…”斯卡拉姆齐明白,自己一时半会儿或许走不掉,索性开口询问,“你在做什么?”
他的话似乎吓了对方一跳,少年有些慌张地抬头,对上了他紫色的眸子。
“我…我在收集花瓣。”少年说的话听起来有些怯懦,这是斯卡拉姆齐最讨厌的样子,但他忍了。
似乎是察觉到斯卡拉姆齐不打算离开,少年颤颤巍巍从花瓣堆中鞠出一捧,递给他:“你要吗?我分你一半。”
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眸子,斯卡拉姆齐突然很慌,他不想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失望的情绪,可是…
那一捧沾着泥土的花瓣,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伸出手去接住。
“你不要吗?”少年见斯卡拉姆齐没有伸手接住的意思,自顾自把花瓣放回了原地,然后轻声开口道,“花瓣…很香,闻到花瓣的味道,心情也会变好。”
看着天真的少年,斯卡拉姆齐仰天长叹,坐在了他的身边:“我输了,输的很彻底,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少年摇头,只是沉默着继续收集着脚边的花瓣。
斯卡拉姆齐皱了皱眉,又接着道:“我没能得到任何人的认同,也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与归宿。与五百年前相比,没有任何长进,呵…还是孑然一身,形只影单。”
“可是,一直以来,我们不都是只有彼此吗?”少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落寞地说道,“不,没有彼此,因为,我就是你。
我们没有归宿,无处安放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