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升降平台的启动,众人下降了一层,由于秘仪圣殿这地方属于室内,而且不存在阳光照射进来的可能性,所以即便是降到地下,几人也没什么感觉。
降到下一层,出口位置在几人的背后。
转过身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雕塑,雕塑有着一颗胡狼脑袋,这是属于赤王文明的鲜明符号。
而雕像的底部则描绘着一幅壁画。
婕德皱着眉头看着墙上的壁画,转头看向萨菲尔:“这是壁画?姐们,你怎么看?”
“我站着看。”萨菲尔面无表情回了一句,她又不是考古学家,能有什么看法?
反倒是提尔扎德在看到壁画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空间之中回荡着,听起来有那么一丝的瘆人。
萨菲尔没忍住,抬手又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好好讲话,别像个傻子一样笑个不停。”
被敲了脑袋,提尔扎德伸手摸了摸,满不在意。
他现在太兴奋了,因为他发现了之前从未有人发现过的东西,他所追求的,绝无仅有的研究资料,终于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见他如此兴奋,萨菲尔决定暂时还是不打击他了,转而开口问道:“这壁画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呢,提尔扎德,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嗐,萨菲尔小姐你是外国人,所以不知道很正常,而哲伯莱勒与婕德…嗯…他们疏于学问?不,其实这本就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东西。”提尔扎德心情不错,忍不住想要卖弄一二。
这话就让婕德很不高兴了,说她疏于学问?还说这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东西?
“竟然如此无礼!小小的提尔扎德而已!少看不起人了!”婕德叉腰,十分不甘心被提尔扎德这么说。
提尔扎德也不在意婕德话语中的冒犯,和他们几个人一起度过了这些天,提尔扎德早就被萨菲尔收拾得没了脾气,婕德的话对他来说还真没什么杀伤力。
当然了,即便如此,提尔扎德还是会给自己找场子的,于是,他开口道:“婕德,我知道你不服气,所以,我来考考你吧,你从这幅壁画上得到了什么信息?”
“你是瞧不起我吗?”婕德立刻仔细观察了一下壁画,随后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见她不说话,提尔扎德还以为婕德是看不出什么来,正打算解释,婕德突然作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提尔扎德,你不是说,赤王是个残暴的暴君吗?可为什么我从这幅壁画中可以感受到尊敬与心甘情愿臣服的情绪?而且,整幅画作都给人一种平和井然有序的感觉,这不奇怪吗?”
“这…”提尔扎德有些语塞,这话是教令院的共识,并不是他的一家之言,或者说,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对于赤王也早就形成了刻板印象,没办法轻易改变的。
萨菲尔明白,提尔扎德一开始感到兴奋的原因其实是壁画内容的本身,与留下的记载没有太大出入,这说明了这里确实是一处了不得的赤王遗迹。
而壁画的内容其实也很好解读,那就是臣民与王的关系。
太阳一般的画作内容象征赤王,它高悬在空中,俯视万民,凸显出他的伟大。
而下方并肩而立的身影,则象征着赤王麾下的拥有权力者,他们帮助赤王架构权力的金字塔,将他奉到最高位。
边缘那些跪着的人像,则是赤王治下的子民,他们与伟大如太阳的赤王相比,就分外渺小了。
画作的含义很好理解,但问题是婕德所说的那样,画作凝聚匠人的心血,这不可能是赤王自己画出来的,也就是说,完成这幅壁画的人是赤王治下的底层匠人。
一个底层的匠人,既没有突出的待遇,也不是当时文明的既得利益者,为什么会让婕德从画作之中感受到尊敬与心甘情愿的情绪呢?
真的只是屈于淫威吗?怕是不可能。
“这幅壁画,象征着一种权力结构,提尔扎德,你认同这番言论吗?”萨菲尔不再打击他,而是问道。
提尔扎德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萨菲尔小姐,你也看出来了吧?
太阳,还有眼睛,象征着赤王本身。在他之下,也就是所谓的‘七柱’,为赤王撑起了权力之塔。
而他的子民,那些渺小的人,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顺从地对其表示臣服。
虽然即便如此,他们也未能逃脱被毁灭的命运…”提尔扎德有些唏嘘,这是教令院存在已久的言论。
也是沙漠中人们不认同的言论。
因为对神明评价的冲突,导致了雨林与沙漠从不和谐,雨林自认为掌控真理,认为沙民皆蛮夷,不可与之坐而论道。
而沙民则认为雨林都是傲慢的蠢货,数典忘祖还不知所谓,只知道自顾自地扣帽子,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沙漠与雨林的矛盾由来已久,根本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
当然,这一切与萨菲尔无关,她不想,也不会去管这种事。而且如果要她管的话,她会做的也只是再打一场信仰战争,将赤王与草王的信仰全部泯灭掉,让须弥彻底成为信仰天使的国度,但这样就太具侵略性了。
她不喜欢。
是的,不是办不到,而是不喜欢。毕竟,如果不是她有意照拂,须弥城就已经没有草王信仰的立足之地了。
提尔扎德一直都没有怀疑过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可是今天因为婕德的一句话,他心中产生了疑惑。
婕德说画作上凝聚着虔诚的情绪?这不应该。
诚然,婕德之前骗过他,还在事后嘲笑过他,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婕德心里还是有数的,她不会在这时候开这种玩笑。
会被萨菲尔杀掉的。
“你依旧如此认为,如此坚信你的想法吗?”萨菲尔直视提尔扎德,想看看他会作出何种反应。
提尔扎德神色有些挣扎:“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而且画作内容也符合文献中所写的赤王形象。
一个用绝对的,至上的权力,将所有子民都纳于视线之下,令人战栗的恐怖君王。”
说完,他轻抚额头:“我也不知道婕德所说的平和井然有序是怎么回事,这与我一开始的观念有所冲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提尔扎德是因论派的学者吧?如果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颠覆过去文献的内容,你不就可以在因论派风头无两,名留青史了?”萨菲尔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提尔扎德叹气,过了几秒才开口道:“哪有这么简单,我们所说的内容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至于婕德所说的,什么壁画中传出的情绪,这种话哪怕是出现在论文里都能作为一块污点被同僚耻笑。”
萨菲尔点头,她完全明白提尔扎德的意思。
一篇论文需要引用文献,需要有足够具备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论文的论据。
而不是直接写上不知道哪儿来的人说出来的一句话作为证据。这种东西,别说是论文了,哪怕是用在议论文中都会被人耻笑的。提尔扎德觉得难办也正是因为这种事。
他确实发现了足够震撼的东西,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将其合理地利用起来,因为,没有证据。
他想要纠正教令院一直以来错误的观点,可是这件事注定困难重重,他几乎要与整个因论派为敌。
看着纠结的提尔扎德,哲伯莱勒突然开口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完全正确的,教令院同样如此。你们雨林中的人,对沙子知道得太少。”
“哲伯莱勒…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提尔扎德看向了一直以来话都不多的哲伯莱勒,他早就怀疑这个人知道些东西,但对方不说,他也没什么办法。
因为他打不过哲伯莱勒,也骂不过婕德,萨菲尔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帮他,只能把好奇的心思憋着。
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合理地问出心中的疑惑了。
哲伯莱勒走到壁画前,伸手触摸了一下,仿佛与几千年前的匠人接触那般,过了几秒,他才开口缓缓道:“这个已经覆灭的国度,曾经也是牢固美丽的,让人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建立在漫沙之上。
而教令院的那些学者们,姑且算是学者吧…他们只看到了表面的顺从,却忽视了愿望的朝向。”
哲伯莱勒抬头看向高处象征赤王的太阳:“黄沙的子民靠着愿望与赤王紧密相连,原以为这样便可以抵御一切灾祸,只是结果…
呵…我们现在都知道了。”
“可这些话根本不能够作为证据,目前我们见到的全部都是符合文献的内容,抱有不同观点的只有你和婕德。
而你们也无法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出来,我知道,你们或许不理解所谓的论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哲伯莱勒,我很想写出惊世骇俗的内容,但现实是,我做不到。
我不能把妄想与空口无凭的话放进学术论文,这不是在做研究,也不是论文,这是提前退休申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哲伯莱勒?”提尔扎德感觉有些无力,他怀疑自己疯了。
为什么要因为两个沙民空口无凭的一句话就试图收集推翻前人研究的证据呢?说不定他俩真的只是单纯的在胡说八道也说不定啊。
提尔扎德很郁闷,有萨菲尔在一旁看着,他实在不敢再和哲伯莱勒起冲突,到时候再被警告一下就坏事了。
会死人的。
“嗯,看来提尔扎德还是比较倾向于相信前人的研究成果呢。”萨菲尔适时开口,结束了二人的讨论。
提尔扎德立刻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萨菲尔抬手打断了:“不重要,说到底还是证据的问题,我的立场很简单,既不偏向与哲伯莱勒,也不偏向于教令院,我们想要的只有事实,对吧?”
提尔扎德立刻点头,萨菲尔中立客观的立场真是帮大忙了,他一开始还担心因为立场不同得罪对方会不会出事呢,现在有萨菲尔这番话,他可以稍稍安心了。
其实他一直都不太认同哲伯莱勒与婕德对赤王的袒护。
毕竟,对方如果真的是个贤明的君主,那么沙漠中的文明又是如何毁灭的?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多史料记载,而且全是骂他的呢?
空穴可不会来风,很多事情必然是有迹可循的。
萨菲尔看了看哲伯莱勒,对方还算平静,毕竟他也没有听到尖锐的反驳,这一次他和提尔扎德的讨论是比较和谐的,这让他心情不错。
发现哲伯莱勒和婕德心情都不错,提尔扎德也有干劲,萨菲尔拍拍手:“好的,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深入调查吧,后面总会有结果的,对吧?”
“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目前得到的信息确实不足以写成一篇论文。”提尔扎德认同点头,转身就率先走向了壁画所在的方向。
看着提尔扎德离去的背影,萨菲尔眸光深了深,心中算着时间,距离萨梅尔搞事情应该不远了。
很快,她就能得到另一片阿如了,到那时…
就在提尔扎德走到哲伯莱勒身边的时候,壁画突然颤动了一下,随后一整块石壁都缓缓升起,露出了一个通道。
“喔!提尔扎德,你也是个不得了的冒险家呢!”见到壁画后方出现的通道与石阶,婕德忍不住鼓掌称赞。
提尔扎德有点懵圈地挠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份殊荣。
萨菲尔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提尔扎德的肩膀:“怎么?吓傻了?”
“没,只是突然发现,原来探险还能有这种感觉,我有点喜欢了。”提尔扎德刚才在通道出现的一瞬间,心中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悸动,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种感觉其实不坏。
但萨菲尔却知道这是什么,她向石阶那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还在回味的提尔扎德,出声提醒道:“偶尔经历一次已经是多数学者这辈子无法体会的感觉了,至于不当学者,去改行当冒险家…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你不合适。”
“我才不会改行!萨菲尔小姐不要小看我!”提尔扎德愤愤不平跟在萨菲尔身后,跟着她拾级而上。
过了很久,他又有点忍不住,看着前方萨菲尔的背影开口问道:“我真的不合适嘛?”
回应他的是萨菲尔毫不留情地敲脑袋:“你给我少点莫名其妙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