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凉下来后,红梅居的风雨廊就又围了起来,装点成了一间没有门的小屋子。
万霞端着新沏的茶过来:“有风,姑娘在这里待得久了些。”
时不虞趴在栏杆上逗鱼,闻言转头看去:“我今天穿了很多,不冷。”
万霞摸了摸她的手,是热的,她也就不催了。
“姑娘在等朝中的消息?”
“有郑大人在,估计吵得挺厉害。”
万霞给她拢了拢头发,又问:“姑娘觉得最后会割让几城?”
“五城。”时不虞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一问就答,完全没有考虑。
“第五城是会文郡治所九运城,那里有守军,有完备的防御工事,丹巴国的野心绝不止是要这几个城而已,他们不会留这样一个地方给大佑。郑隆等人则肯定很想保住这个城,只要这个城在手,后边再起战事也有一战之力,若是这一城在丹巴国手中,大佑非常吃亏。既然是大家都想要的地方,恐怕会要掰一阵手腕子,今天都未必能谈成。”
果如她所料,因着这一城,两国掰了三天的手腕子。
而这三天里,成均喻和一众人往京府衙门递状纸告贺将军,算是给等消息等得焦急的京城百姓缓解了下情绪,有那爱凑热闹的也跟着告状,消息一传开,那些被抓走家人的人家顿时像被打通了仁督二脉,纷纷往京府衙门递状纸。
要说其他人京兆尹李晟还能不当回事,可能被贺将军盯上抓走的人家,哪家不是有点底蕴能量的,有的甚至和李晟还攀亲带故,扰得他没了法子,直接让人把状纸往贺府送。
贺茂实再小人得志,上边也还有老父亲压着,有族老盯着,不得不放了几个民望甚高的以平民愤,之后又找了中间人登成家门,每句话都和浮生集无关,但也每句话都在说之前那些事揭过了。
当然,此乃后话。
眼下大家还都在凑这个热闹,并等着和谈的最后结果。
“出事了。”言十安提着下摆快步进了红梅居,看到游廊上的人就道。
时不虞心沉了一沉,站起身来等着。
“光禄大夫顾元当场撞柱而亡。”
时不虞知道那个老头儿,白胡子说那老头儿一辈子吃亏在那个死倔脾气上,多大年纪了仍是个光禄大夫。
果然,又吃了个大亏,并且把命都搭上。
从风雨廊走出来,几步的距离让时不虞逐渐冷静:“因为和谈?最后是几城?”
“如你所料,五城。”言十安沉声告诉她:“僵持不下时,皇帝松了口。”
“顾元是因为这个……”
“不是。”言十安竭力掩下自己的愤怒,可语气仍显得咬牙切齿:“那钦提了附加条件,若大佑只给五城,要再加一个公主和亲!”
时不虞眼睛大张,她算过各方反应,就连最后的结果也都如她所料是五城,可公主和亲,从没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大佑延续将近两百年,连割城都是头一回,怎么就到了要公主和亲的地步!
“他只有一个女儿……”时不虞突然想到了,紧扣住他的手臂:“清欢!”
言十安咬住后槽牙,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他给众臣的说法是,可以学习其他朝代的做法,收个臣子的女儿做干女儿,封为公主和亲,而他必会厚待这位和亲公主的家人!”
“为了自己的官运亨通,自会有软骨头争相把女儿送去做这和亲公主!什么样的皇帝,就只配用什么样的臣下!”
时不虞神情完全冷下来,难得有这般冷峻姿态:“他竟不知道,这件事不是谁去和亲的问题,是大佑如此低姿态的问题!丹巴国是真想要个公主去和亲吗?不是,他们是要折了大佑的脊梁骨!是以这种方式告诉大佑的百姓,他丹巴国强于我大佑!是在打击边境将士的信心!是在为将来蚕食大佑做铺垫!和亲!和他大爷的亲!我时不虞要是让他和成亲了,跟着顾元撞死在大殿!”
时不虞快步往书房走,边吩咐:“阿姑,传话下去,动手!”
“是。”
言十安跟着进了书房,看着不虞准备写信,非常熟练的给她磨墨。
时不虞写好信,头也不抬的喊:“言则。”
言则不出所料的应声:“姑娘,小的在。”
“把这封信送到我七阿兄手里,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去给大阿兄,并告诉他,将我的人送到言宅旁边那个宅子,以后都安顿在那里。”
“是。”
放下袖口,时不虞看向言十安:“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你现在去向宗正少卿计晖递名帖,见到他后,向他细说和亲的弊端。”
言十安反应极快:“和亲的消息已经传开,并且很可能是以清欢之名,我若无动于衷,身份拆穿的时候会显得我无情无义。我若此时去陈情,将来更说得过去。”
“没错。”时不虞看向那层层叠叠的宣纸:“以他的心性,此时不可能不气,无论他有没有想到这个后果,你去说了都显出了你这个人的品性。他本就对你印象极好,以后知道你的身份了,你现在做的就全是加分。宗正寺将来必会交到他手里,这个人很重要,一定要让他站到你这边。”
言十安看向她:“还有别的交待吗?”
时不虞对上他的视线:“我自认是一等一的谋士,但你绝不是需要谋士替你事事周全的主君。白胡子曾说,真正的好谋士,要有把突然发生的事和突然做的决断融入大局的能力,我自认我有这个能力。所以言十安,你不必顾忌我,只管放手施为,我都接得住。”
言十安笑了,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好,接住我。”
时不虞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另一只手覆了上去:“无论将来你我如何,现在,你不是一个人。”
时不虞抬头看他:“背后有我,你只管往前走,从容一点,自信一点,要有如君王一般的姿态。就算死,也要有站着死的心志。”
言十安笑着将另一只手覆上去,四手相握,他将额头抵上去,片刻后起身离开。
时不虞垂下的视线看着地上长长的倒影,一暗一明之后,再抬头时门口已空无一人。
太阳的余晖撒落一地,看起来岁月静好,实则,屋外大风已至,呼呼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