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写字楼里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彻底入夜，而现在已经是漆黑一片。

　　何小槐轻轻拨动右柄上的开关，机车的大灯勉强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你有没有发现，行人越来越少了。”

　　何小槐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白陌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同路的车流越来越稀疏了。

　　直到现在，道路上除了他们已是空无一人。

　　现在才不到八点，五百多万人口的江海市，怎么可能会有哪怕一条道路上没有行人？

　　白陌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又有了新的发现。

　　道路两旁空空荡荡，竟是一盏路灯的影子也无。

　　堆叠式的机车头灯很亮，但光线刚被释放出来就会被周围的黑暗所吞噬，至多只能照亮二人身前的一小块区域。

　　“小槐，我们是不是已经不在国道上了？”

　　白陌眉头微皱，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让他回忆起了不久前在赵梓胭办公室中的经历。

　　“没错，我们应该是陷入了某个家伙的妖域里。”

　　何小槐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但这范围也忒大了一点，我的神念竟然探不到头……莫非是元婴期的老怪物？”

　　“我早就想问了……”

　　白陌打量着四周，眉头微皱：“妖域到底是什么？”

　　“是像赵梓胭那样的妖怪们所具备的一种能力吗？”

　　“确实是要筑基以上的妖魔才能使出来的手段。不过与其说是能力……”

　　既然已经不在现实中的道路上，眼前的路况就没什么意义了。

　　何小槐将注意力从驾驶中抽离出一部分，也开始四下张望：“倒不如说是它们一种钻空子的方式。”

　　“钻空子？”

　　白陌眨了眨眼，若有所思：“以他们远超常人的能力，还需要钻空子才能搞事……”

　　“是因为小槐你所说的‘道盟’吧？”

　　道盟，听起来就很像一个修道者扎堆的组织。

　　凡人们能在妖魔存在的情况下安居乐业，想来与其脱不开干系。

　　“确实，在道盟出现之前，这些家伙是不需要钻空子的。”

　　何小槐点了点头，凝视着前方。

　　“两百年前的江海或者说两百年前的人间，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光景。”

　　她腰间剑鞘中的桃木剑开始微微颤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草莽龙蛇精怪妖魔，不能说遍地都是，但也绝不稀罕。”

　　“普通人走在路上就可能会被精怪掳走，运气好还沦为炉鼎之流苟活，运气差点的，就直接成了它们果腹的血食……”

　　“虽然初开灵智的小妖物跟寻常野兽比起来也就是聪明了一点，但耐不住它们基数大啊。”

　　“稍微修有所成的妖，在人间便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凡人，还是太弱了。”

　　白陌吸了吸鼻子，似乎嗅到了些彼时的血腥气，不由得心有戚戚。

　　“咦，不对啊。”

　　他突然反应过来：“彼时就算还没出现道盟这样的组织，也应该有其他的修道者吧，修道宗门什么的……人类的处境为何会如此不堪？”

　　照理说，那时候的科技还远没有今天这样发达，这些搞玄学的应该更多才对。

　　“那时的修道者刚刚经历所谓的末法时代，本身就已经是最衰败的时候。”

　　“况且……”

　　何小槐的话语中突然多了些轻蔑：“宗门修士？他们的胆子早就破了。”

　　“只顾着缩进洞府中看自己的乾坤日月，可管不上人间凄凉。”

　　“所以……是道盟拯救了人间？”

　　白陌若有所悟。

　　很明显，后来肯定出现了转机。

　　不然照着当时的情况发展下去，如今绝对是妖魔当道；赵梓胭也没必要费那么多心思了，大可以当街直接掳走自己。

　　而何小槐，也完全不像她口中那种冷漠无情的修道者。

　　“差不多吧。”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几个心怀天下苍生的大佬组团替凡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并将绝大部分妖物赶出去了。”

　　“赶出去？”

　　白陌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没错，赶出去。”

　　何小槐的语速突然变快：“自那之后，妖物们便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类聚集地了因为有道盟维护着的各种禁制，所以它们才钻研出了妖域这种办法来钻空子。”

　　“回头再说阿白，它们来了。”

　　“它们？”

　　白陌没有领悟对方话语中的含义，只觉得周遭的气温似乎变低了一些。

　　一些诡异的低语声也源源不断地涌入耳中，直令他心烦意乱。

　　顺着何小槐的眼神望去，他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瞥见了一些黑点。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些黑点渐渐拉长成瘦长而怪异的影子。

　　“那是……什么？”

　　何小槐没有回答，隐藏在机车头盔面罩下的凤眼微眯，凝视着前方。

　　那些黑影并没有矗立在原地，而是飞速地朝着二人奔袭而来。

　　领头的黑影猛然俯下身去，身躯以一个极为夸张的角度盘旋，好似一根正在上劲的弹簧。

　　“弹簧”顷刻间蓄能完毕，黑影高高炸起，朝着二人的方向坠落而来。

　　只一瞬，那黑影便蹿到了二人跟前。

　　沥青铺就的路面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直接碎裂，迸射出无数砂土与碎石。

　　在烟尘弥漫间，一股熟悉的腥臭气息四散开来。

　　又是蛇的味道。

　　何小槐冷哼一声，拧动油门。

　　二人身下的机车发出猛兽一般的咆哮，直接朝前方碾了过去。

　　那黑影并未避让分毫，反倒是抬起了与细长高挑的身躯极为不符的粗壮双臂，径直搂上了车头。

　　借着机车的灯光，白陌瞥见了对方双臂上那些细密而连绵的鳞片。

　　他心中一凛，望向来者的面部。

　　包裹着它的兜帽长衫似乎能吸收光线一般，即便被车灯贴脸，那张面孔也依然隐藏在漆黑的阴影当中。

　　只能隐隐地看到两点橙黄色的幽光，似乎来自其狭长的瞳仁。

　　“刺啦……刺啦……”

　　机车与黑影伸出的手臂相撞后，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完全不像是血肉之躯被钢铁造物碾压的声音，倒像是用指甲划在黑板上那样，尖锐而刺耳。

　　细长的类人生物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不断后腿，双臂连带着整个身躯都开始蜷曲成诡异的麻花状。

　　但即便这样，对方抵住车头的双臂依然死死不放，甚至都没有颤抖一下。

　　宛如没有痛觉。

　　机车前进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竟然真的被这家伙拦了下来。

　　轮胎飞速地与地面摩擦，却再也无法寸进，像是被蟒蛇反过来缠绕住的鹰隼。

　　车胎橡胶烧焦的气味涌入鼻尖，让何小槐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她双臂稍一施力，机车的龙头便高高抬起，轻易地摆脱了这只怪物的牵制。

　　趁着对方重心不稳之际，她腰间的剑鞘中传出一声轻鸣，紧接着便有一道寒光掠过，直直地朝着对方脖颈而去，轻轻地划了一个圈。

　　“唰！”

　　在片刻沉寂过后，血柱带着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而那无头的躯体在挣扎了片刻后，也只得无奈地倒下。

　　白陌借着车灯看了一眼那怪物无比惨烈的形状，一时间有些想要呕吐。

　　“这玩意儿……它的血怎么是绿色的？”

　　“头好像蛇头，偏偏又有人的四肢，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呕！”

　　“这东西是蛇傀。”

　　看着他这副样子，何小槐无奈又心疼：“实在受不了的话，就别逼着自己看了。”

　　“我只是……”

　　白陌咽下一口寒气，强行抑制住了呕吐的冲动：“我只是想知道你一直在和什么东西战斗。”

　　“阿白……”

　　回首看着表情坚毅的俊秀青年，何小槐的眼底微光浮动。

　　她微微运气，身后的白陌便觉得一股清凉直达肺腑，再没有一丝不适。

　　“我听师父说起过这种怪物，据说还挺难缠的。”

　　“不过真打起来，也就这样吧。”

　　何小槐的话语中甚至还有些不尽兴。

　　她伸手勾了勾，那悬停在空中的飞剑竟自行抖掉了方才沾上的血迹，还将剑穗轻轻摆动了几番，才依依不舍地钻回剑鞘，像极了一只想要主人夸奖的小狗儿。

　　何小槐宠溺地抚了抚剑鞘，借着车灯看向前方。

　　那些黑影的轮廓已经无比清晰。

　　“还是不能跟这些家伙纠缠太久。”

　　思忖片刻后，她轻轻俯下身去，与机车的曲线贴合的更为紧密，仿佛后者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抱紧我，阿白。”

　　白陌不明所以，只是茫然地搂紧了对方的腰。

　　机车突然来了一个角度极大的漂移，轮胎又在地面上烧出了几道漆黑的印。

　　他差点被巨大的扭力甩飞，所幸有一股轻柔的力量从前方何小槐的身上传来，帮他在后座上稳住身形。

　　二人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回。

　　但很快的，这边的地平线尽头也出现了熟悉的黑点。

　　这次，起码有几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