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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程家公子

行行 小羊毛 5013 2024-02-28 11:53

  程平喝了药,过了一会儿,寒劲才消,走出屋子,面上看来一如往常。

  他向君黎先道了谢,便坚执要立刻赶回青龙谷。几个老人拦他不住,也便只能将几服药给了他,嘱他务必煎了连服三日。

  两人离了程家,时已近午。先路过了顾家,程平便请君黎先回。君黎想了一下,道:“你眼下这情形,我还是送你回去。你稍待我下。”

  他便将那个背箱背了出来。这一整日没有背箱在身上,他总觉少了什么,纵然手捧天下无双的“乌剑”,也好像没有自己那口竹箱安全。

  刚刚到门口与程平会合,忽然只见一骑骏马远远奔来闹市单骑很是引人注目。待那马近了些,君黎才看清马上那人眉头微蹙,牙关紧咬,一手持缰,一手抽鞭,浑身便如绷满的弓一般紧,透出种特有的刚健。

  那是单无意。

  程平也认出了他,正开口喊了声,马已经奔到近前。无意见到他,面露喜色,一个悬缰放慢,急促道:“大哥,快上马。”

  “谷中怎么样了?”程平便问。

  “先别问,快上来!”单无意焦急溢于言表。程平便依言翻身上马。无意马头半兜,向君黎道:“舅舅,有人问起,别说见过我们。”

  “究竟怎么回事?”君黎有些不好的预感。

  “现在说不了太多!”无意看程平已经坐稳,不待君黎答话,便一夹马腹,那马又奔起来,却是顺着他适才的方向,并非回青龙谷。

  君黎只觉如一阵风从身侧刮过,衣衫才刚飘起,两人背影已是很远。但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想,只听雨点般踏踏之声也传了来,这一下,是真的有好多骑马来了。

  他刚闪身到了门内,便有四骑到了顾宅门口,当先那人朝门楣上看了看,径自一提缰,要往里闯来。

  君黎忙往门前一挡,道:“岂有如你这般,不下马硬闯民宅的?”

  那马一惊,半人立而起,几乎就要踢到他鼻尖。顾宅里众人闻声也各执兵刃,现身到了门前天井。

  那人眼见人并不少,勒缰哼了一声。“奉上头命令,来搜个人。识相的,就退开些!”说着,便将一纸似是公文的东西在手中一展,只见上面密密有些字,也有官印,只是他人在马上,又一放即收,看不太清。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君黎左手边走出来个大汉,记得是顾世忠一名颇为倚重的心腹,名叫郑胆。

  马上之人冷笑。“不过是个有点家财的徽商,怎么着,官府文书在此,你还能抗命不成?”

  君黎见他嚣张,心中不快,道:“便算真有文书,也请大人先下了马再说。”

  “大胆!”那人手中马鞭就向君黎打来。君黎下意识举起凌厉给自己的剑一挡,鞭梢正击在剑面上,将那裹剑的白布都“刺”一声撕裂开来。

  这人马鞭收回,凭空打个响,第二鞭又要打来,君黎正待拔剑,忽然斜里一声怒喝,一个身形抢在自己之前,将那挥来的鞭梢一抓,手上用力,便将这一势硬生生僵持住了。不是旁人,正是顾世忠。

  顾世忠这一喝一拿,威风凛凛。君黎心中暗暗佩服自己义父,便向侧一退。只听义父道:“老夫顾世忠,敢问官爷有何指教?”他手上不松,双目炯炯看着马上那人。那人悄悄抽动马鞭,却并无稍移,知晓他手劲非常,不由有些尴尬,故作腔势一个哈哈道,顾老爷子来了自然最好,不比那些不明事理的年轻人上头下令,要找个人,我想顾爷应不至阻拦我等?

  “你找人便找,往我家中来是何意思?”顾世忠口气不豫,若非不想得罪官家,早将他掀下马来。

  那人干笑一声,道:“听闻顾爷昨日大寿,把鸿福楼都包了,想必人多,特来问问。”

  “宴席已散,官爷现在来找,恐怕晚了。”顾世忠冷冷道。

  正自僵持,忽见后面几骑让开道来,有人喊了声:“张大人!”顾世忠和君黎都抬头去看,只见一人正大步走进。这人四十来岁,锦衣皂帽,身材中等,但手脚都是修长,君黎见他这样子,心下就是一凛,暗道这应是个高手。

  这张大人在门内一停,看一眼这架势,便先笑道:“误会误会,顾老爷子莫气。”便伸手去抓那僵持着的马鞭,口中道,“怎么在顾老爷子面前撒野,还不将鞭子收去!”

  马上那人当然不是不想收,只是被顾世忠这般抓住,委实也收不回来。但张大人在这鞭上只是一碰,顾世忠已感手心一热,不由自主地便一松,那鞭子便缩了回去。他已知这张大人是个劲敌,自己在徽州上下都算熟络,却并没见过有过这么一个“张大人”,心道莫非是从京城来的,当下也不动声色,道:“大人言重了,既是误会,辨明了便好。”

  张大人挥手令几人退出外面,便又道:“虽说是误会不过还是想问问老爷子目下我们在寻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男子,最好辨的特征,应是他左手少了一个小指,不知道老爷子可有印象?”

  君黎心中暗暗一惊,心道他们找的不是程平又是谁?无意定是知道了此事,特特将程平带走了。程平对自己的手疾似乎从不讳言,义父必定也知晓,不知他要如何作答。

  只听顾世忠已道:“未曾见过。敢问大人为何要寻此一人?”

  “嘿嘿,这个嘛……”张大人显然不欲明言,言他道,“也是我们办事不力。原听说此人躲藏在青龙教,昨夜至青龙谷搜查,不想未有发现,这才想起昨日顾爷大寿,或许那少年会来了此地。”

  君黎心中愈惊,听他将“至青龙谷搜查”几个字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真不知青龙教如今怎样。

  只听顾世忠又道:“当真没有印象。”

  “哦?”那张大人下巴微抬,看着顾世忠的表情,便显得有些威吓之意。“顾爷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嘿,意思就是,若顾爷真的没有,那便容在下搜上一搜。”

  “岂有此理!”顾世忠怒道。“便算你是个官儿,顾家宅邸岂容你说搜就搜。”

  “哼,我有公文在此圣上有旨,无论如何也要捉到此人,若有拦阻”

  那张大人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但威胁之意已很明显。这边君黎等人已是心中震惊,暗想程平不过徽州一个小小少年,怎会令得当朝天子下旨捉拿?

  但此刻也无暇细想。毕竟这张大人手里的只是公文,并非圣旨手谕,便此就要搜府,顾世忠是万万不肯答应。可是此人手底劲扎,外面又有不少援兵,真要动起手来,未见结果便好。他见郑胆等人已然兵刃出鞘件件指着那张大人,心中忽然一动,也将手中剑身一横,道:“大人若要强搜,那也休怪我等不客气。”

  张大人便转头来看他。他面带笃定之色,原未将这道士放在眼里,原不过随意一瞥。但一瞥之下,目光竟是被粘住了被那露出了半截的乌黑剑鞘。

  他不得不将目光移到君黎脸上。君黎没有说话。他看这张大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必说了。

  这张大人将君黎看了数久,方长长叹了口气,道:“乌色一现天下寒人在青龙谷,剑在徽州城算他高明!”

  他说完一转身,到门口向众骑招一招手,头也不回,一行人便尽数离去。

  君黎松下一口气。狐假虎威固非他所愿,但当此情形,也唯有此一途。他原担心这张大人不买凌厉一个江湖人物的帐,见他退去,才确知凌厉那日借剑之举,委实并非他狂妄。

  其实凌厉若非杀手出身,也便罢了;但究竟传说太多,常闻自他手底下常有官富家大人物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如今这张大人见了,又如何不身上一寒。

  “爷爷,方才是怎么回事?”顾如飞才刚从后院出来。“我听人说有官兵来搜人?”

  “如飞,你好好去忙爷爷方才交代你的那些事儿。”顾世忠面色沉重道。“那些官兵一时半会儿该不会再来,爷爷要出去一趟。”

  “出去?但……”顾如飞有些讶异。“昨晚上的事情都还未毒是怎么下的,都还未查明,难道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情?”

  “……君黎现今也在,总之,你们加紧调查此事,我不多时便回!”顾世忠口气转硬,便向外走去。

  “义父!”君黎跟到门口。“义父难道是要去青龙谷?”

  单看顾世忠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并未猜错。

  “什么,爷爷,你要去青龙谷?”顾如飞也跟上前来。“去那里干什么!”

  “照眼下情形看来,青龙教很可能处于险境。”顾世忠道。“教主不在谷中,恐怕官兵和黑竹会勾结,会趁虚而入,我必须要去看看。”

  “青龙教险不险,又关我们什么事?青龙教主那般对我们,早就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爷爷又何必管它生死!”

  “住口!”顾世忠怒道。“如飞,我平日是怎样教你的?顾家先是青龙教的顾家,然后才是顾家自己的顾家,是徽州城的顾家!当年的事情原是我们对不起青龙教,无论如何,我不能坐视青龙教陷入险境而无所作为!”

  “但青龙教主可未必在乎啊!”顾如飞仍然争辩道。“他不是自以为厉害么,又不稀罕我们。如今爷爷都久疏江湖,官兵和黑竹会,哪一个我们都惹不起,若再惹这些麻烦,这么多年辛苦创下的家业不是全毁了!”

  “混账!”顾世忠火起,抬手便“啪”一个耳光打了过去。“你姑姑人便在教中,还有青龙教的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你爹和你爷爷好友,你自小受他们照拂教益不多么?如今他们身入险境,你没有半点担忧么?你爹生在青龙谷,死于青龙谷,尸骨也葬在谷中,教主每年容你入谷一次去拜他,你又忘了?便不为了别人,你便不想想你死去的爹,不想想他如今会否惨遭践踏?”

  顾如飞捂着脸,显然心中仍是不服,声音虽低了些,还是抗道:“但我是为了爷爷着想……”

  “如飞。”顾世忠语气沉下来。“爷爷说过,无论何时,只希望我们顾家的子孙,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人做事但凭一个义字,而不是一个利字。你年纪还小,又不是青龙教的人,说出那些话来,我不怪你。家里的事情,并非不要紧,我也是要你留在这里,好好查清昨晚之事,但青龙谷那边,爷爷是非去不可!”

  他说着,转头道:“君黎,你和如飞”

  “我陪义父去青龙谷吧。”君黎已道。

  顾世忠一顿。“君黎,青龙教与你可是半点关系都……”

  “他们志不在此,家中暂时不会有事,青龙教如今才是凶险难测,不止如飞,我也一样不想见义父孤身涉险,但既然劝不动,那便只好同去。”

  顾世忠见他语调虽不高,但语气坚决,想了想,点头道:“好,君黎与我同去。如飞,你莫忘了我交待你那些事!”

  “老爷……”一旁郑胆等人道,“我们也与您同去……”

  “你们留下,帮小少爷!”顾世忠回应得不容反驳,话音一落,人已走出。

  君黎默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离家很远,才开口道:“义父是知此行凶险,才不让他们同去的吧?”

  “未必是凶险,只是情况不明。”顾世忠叹了口气。“不过你有凌公子宝剑傍身,我倒还不太担心。”

  隔了一忽儿,他又道:“只是君黎,你才刚回来,便要你遇到此等麻烦事待改日查到了昨日酒筵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定将那当事之人解了来,由你处置!”

  “义父,这算哪里话。”君黎道,“我……说来,我十几年未归,早是不孝已极,义父竟仍视我如子,君黎实在惭愧无地,但求能替义父稍尽绵薄,分忧解难,也缓去些心中疚意。”

  “其实……君黎,如今你大可不必这般。当年收你为子,其实也是我头脑一热。后来细想,你原是无所牵绊的方外之人,忽然套以世俗桎梏,本是难为你。如今如飞也大了,我已给他定了亲事,加上你姐夫那边,也答应他第三个儿子一飞跟我们顾家的姓,你便放宽心,义父这里,你只有暇便来看看就是,可不要有所顾忌。”

  君黎默不作声只点点头。若论这世上有谁对自己好,除开师父,也便就是自己义父了吧。但他想到这里,却忽然一个惊觉,停下步子来。

  我会不会害了他?他忽地想。“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凶险的命盘,命中尽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这条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边亲眷惨遭不幸。”这句话,他并没有忘。义父算是自己至亲吗?若与他这般亲近,会招来灾厄吗?昨晚上遇到的事情,是不是本就是因为自己心血来潮来参此寿筵而起呢?

  “怎么?”顾世忠也停步。

  君黎摇头。“没,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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