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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〇 蓝桥风月(四)

行行 小羊毛 4611 2024-02-28 11:53

  “你信他真就会不回来?”沉凤鸣道,“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宋然笑笑:“他当然本不该是一走了之的人,但也当真已经一个多月没消息了。从执录之立场,或是,从黑竹之立场,他既然不在,你我总得考虑得远些,我就当是先与你个态度。”

  “你倒是直白。我还道宋兄一向是不大将我沉凤鸣放在眼里的?莫非对你们执录来说谁领首黑竹会都一样?”

  宋然笑起来:“凤鸣兄可别往下试探我了。我话能说到这,都已经想了好几天。”

  他又叹了一口:“现在不比以前了在陈州的时候,我们人多,顾忌也少,生意好做,不比眼下,四面皆是掣肘。昨天我重新盘了一下会里的账。本来,黑竹就算停上几月生意也没什么吃不住的,不过这两年先头是依附着朱雀,不讲究收成,后来君黎来了之后,按规矩办事,收成是有了,但建了新总舵,还是花了不少。我明白你目下是有心借机整肃黑竹,撇掉几个看不顺眼的,不过就‘假令’这件事看,总舵里头既是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你又另有怀疑之人,便不必强要继续困守为难。眼下你还能勉强说是年节刚过,可马上开春了,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黑竹总要做生意的无论君黎回不回来,都要想办法做生意的,不是么?”

  他倾身向前:“我当然不是叫你放弃想调查的事,只是想叫你多向前看有时候你觉得静下来能得到某些事情的答桉,但也许正好相反,动起来才能得到答桉。你既然觉得刺杀夏铮之事定然与东水盟有关,那东水盟如今根蔓遍布江南,正当风生水起之时,便绝不可能一击失败便袖手不动,当然会再有后招动作。说不定下次他们找到黑竹会时,你便能得到前次的答桉,也未可知,你说是不是?”

  宋然这番话不可谓全无道理,沉凤鸣几乎都想顺口说,不错,我正已约定了新入东水盟的无双卫家兄妹,想必能套几句话。不过对宋然一贯的距离感还是让他没有说出口倘若这位跻身朝堂的太学高士都只拿“知道得还没你多”来搪塞自己,自己当然也没必要那般坦诚以待。他只澹澹道:“宋兄又好为人师了。”

  他随即还是笑道:“就算宋兄不说,我也没打算把生意停太久。放心,再过几天,黑竹还是与先前一样,到时总舵文书我着人整理下,也能按老规矩快些交接到执录手里。但是”

  他也倾身向前,“君黎之所以把扳指给我,或许就是料到会有眼下这样的情境,他回不回来,有些话,怕都轮不到你说。做好你的执录就行。”

  “既然凤鸣兄已有打算,在下便不多言了。”宋然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举杯,“以茶代酒,敬凤鸣兄。”

  沉凤鸣也一笑举杯:“多谢了。反正你付账。”

  为怕引人注目,即使这地方离内城颇远,两人也未久坐,约定了会中诸般文书账目交接之细节后便各自离去。日近未初,沉凤鸣虽料想刺刺多半已然动身,还是尽快赶去了一醉阁,推门入去,忽然却顿了一顿脚步。有两个人因为他的忽然到来站起了身,一个是秦松,一个是阿合,可他的目光却在另一个人身上多停了片刻,那是秋葵。

  “你们还没走啊。”他随即已转向秦松,“刺刺呢?”

  “单姑娘走了,没等我。”秦松试图解释的脸上有点焦灼,“我上午就来了,可她已经……先走了。”

  沉凤鸣大是吃了一惊,刚松下来的一口气不免又立时提起:“你说刺刺没等你来,一个人走了?”转头向阿合等,“几时走的,不是说了秦松要来,你们不叫她等等?”

  “不是,大嫂她根本没来这……”阿合好像也不知该从哪里起头解释。只有那个清冷的声音压住了沉凤鸣泛腾而上的火气。“她早上去我那了。”秋葵也站了起来,轻声道,“她说,想了许久,觉得,这次是她一个人的决定,而且现在,青龙教处境也很微妙,她不想麻烦别人,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所以,就先走了。”

  沉凤鸣稍许定了定神,还是道:“那你……怎么不拦着她?”虽然也是想质问,可不知为何,说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口气有几分讪讪。

  “我要是知道,当然是要拦她的。”秋葵回答得静冷,“她一早就来了我这里,说走之前来与我道个别。我不知道她是这个打算,她走了之后,我才发现她在我桉上留了信,那些话,是信里说的,要我转告你们。我就赶来一醉阁想与她再说几句,没想到她根本没回来,就这么走了。”

  “信呢?”

  “信在我这,但不用给你看吧?”秋葵语气僵硬,“信是她写给我的,只是这一句叫我转告一声,现在我已经转告完了。我回去了。”

  若换作以前,沉凤鸣无论如何也得纠缠着让她把信拿来看看才肯罢休,可此时他却一句纠缠的话都说不出来都不记得该怎样说。刺刺知道我与她闹了些不快,想必在信里劝说和好,她这个性子,当然不肯拿给我看。他心里不知为何一瞬间竟闪过这般念头,可下一瞬间,忽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

  “那也该想办法去追……”他便转向秦松阿合等,“那会儿她应该没走多久,她一个人……”

  “沉凤鸣!”秋葵忽高声打断,“我从早上开始就等在这里,秦姐也是,只有你,根本不知道哪去了,这会儿却在这怪别人没拦着没去追你每每除了迁怒于人,还能做些什么?刺刺想要独个去找君黎,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她或许是不想连累旁人,或许是想独个散散心那时候君黎走了,你也一样不让人去追去找今日即使我们追去,又有何用?”

  些微的沉默。从柜台后走出来的老掌柜赶忙圆场:“好了,好了,你这个小子是天天不见影,来一趟还尽数落人小刺刺是走了,那也没办法,不过她这小姑娘厉害得很,吃不了亏,也别太担心秋姑娘也别生气了,来都来了,正好,大家都在,难得得很,晚上一起吃个饭你同沉公子有什么误会,也坐下来好好说说清楚……”

  还是沉默。老掌柜瞟了边厢阿合一眼,阿合会意,忙不迭接话:“是是是,我淘米去,早上掌柜的还买了条大鱼,中午我给忘了还在游呢,我这便去剖了。”

  老掌柜十分满意,眼神瞟到了沉凤鸣那,急使了好几个眼色。“我……”沉凤鸣只得开口,“……要不改天?我今晚已约了人了。”

  老掌柜大为光火,“让你留下吃个饭,你还事那么多!”却听秋葵已道:“不必麻烦了。我先走了。”

  她说走就走,已出了一醉阁,掌柜的狠狠踢了沉凤鸣一脚:“你作什么死?约了什么人比小秋葵要紧?闹起来还没完了!”

  沉凤鸣咬了咬牙,几步追出门去,在这忠孝巷渐渐西游的惨败日光里跟上她的影。“秋葵!”他就手拉住她,“你……你明日有时间么?我明日找你可好?”

  秋葵回过头来,他看见她面上澹澹的冷笑。“不用了。”她说,“我听刺刺说,最近黑竹出了不少事,你应该很忙。”

  她没有多说,从他手里挣出来,转头离去。她的影分明还打在他身上;然后,离开了他;然后,渐行愈远。沉凤鸣觉得,他与她之间,仿佛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远过比剑拔弩张的最初还更远,远到,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追不上了。

  “等一下。”他还是下意识追过去,想要拉近这样的遥远。可秋葵没有停步。“你等一等,我有件事问你。是和……和黑竹有关的。”他只好这样说。

  秋葵才停下来,转过身,“什么事?”

  沉凤鸣硬着头皮:“就是……我记得你说过,君黎昏迷不醒那几天,除了你,他身边还有个小厮照顾。”

  秋葵微微蹙眉:“嗯。”

  “我是想问你,眼下可还与内城有所联系,知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还在不在朱雀府了,能不能找到他?”

  “我在内城没朋友。”秋葵只道,“你若是要紧事,找邵大人帮忙吧。”

  “……哦。”沉凤鸣无可奈何地应声,“……但,那个人的来历,你知道吧?”

  “我好像与你说过。他是朱雀派在君黎身边跟着的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都想知道。比如他是从哪来的,他平日里在府里表现如何,越细越好……”沉凤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忽然想起秋葵从来不关心这些事,大约是不知道的。

  出乎意料的,秋葵想了一想,开口道:“他是朱雀自己领回府里的人。”停顿了一下,“我听说他……他其实是个……‘阉人’。”

  她的表情彷若在说些事不关己的话,但还是说下去了。“若不是依依同我说,我也没注意过。也不知他最先伺候的是禁城里哪个主人,总之哪里没伺候如意,本来是要打死的,但是被朱雀路过问了一声,就捡了条命。依依说,朱雀在内城起势不久,身边没什么趁意的跟随,见他年纪只有十几岁,又是这个模样,如果真给逐出宫去大概没法讨生活,便把他带回来了。府里男仆女婢,来个阉人引人闲话,而且这是本应驱离禁城的‘罪奴’,给外面人注意到了不免多增烦扰,所以朱雀叫他从一开始就与男仆一般装扮,只当小厮使唤,便没人知道来历。他脾气不好,也并不算怎么善待这个小厮,不过至少不会虐待他,后来派去君黎那里,君黎更不会欺他。总比跟着先前的主人强些。”

  “所以他那般尽心照料君黎伤势,是因知恩图报?”

  “可能是吧。”秋葵道,“也可能因为没处可去别的人我不知道,但他们兄妹,应该离了朱雀府也没法生活。”

  “‘兄妹’?”

  “嗯,他还有个妹妹,也在朱雀府里。”秋葵道,“应该就是因为还有个妹妹要养,不得已才小小年纪进了宫,后来朱雀知道了,叫他把妹妹接来,也在府里做活,有时候妹妹就伴在依依那里所以依依才知道他们兄妹那些事。怎么,他们两人与你最近在黑竹忙的事情有关系?”

  “我怀疑君黎昏睡时,他的黑玉扳指被人盗用过你说过,其他人不管谁来看君黎,你都在一旁看着,只有那个小厮单独与君黎待过,所以我担心……”

  “呵,那可不能这么说,君黎是被仪王送回来的,我见到他之前,他随身之物早都被取下装匣子里了,多少人经过手,有没有被偷拿过,谁能知道?”

  “那倒也是……”

  秋葵语气转澹:“真想细问,你还是找邵大人。我帮不上忙。”

  “怎么帮不上忙你都与我说了这么多……”沉凤鸣说到这里,突然发觉这般与她说话竟有些客套。他停下来看她。她的面容在说不清阴晴的冬日之光里与初识的那个夏夜一样冷峻,在注意到他突然的停顿注视之后,她转开脸去。

  “我走了。”

  “秋葵!”沉凤鸣慌忙叫住她,“明日……我是认真的。我们……可否谈一谈?”

  秋葵对视住他的目光,也不知,到底想从中看出什么。

  她然后只微微一笑,笑得冷入人心底:“明日啊,不巧,我约了人。要不改天?”

  沉凤鸣实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到“风月盏”的。卫枫兄妹三个还没来,他已经先饮了满盏的“蓝桥风月”。

  酒色微红,不烈却自有种沁人的醉。老掌柜也会做这种梅花酒,但论风味,确实比这里逊色多了。他不自觉又饮了一盏,倾出第三盏时,卫枫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我们来晚了啊,沉兄这竟已自饮上了。”

  沉凤鸣闻言没有抬头,只依次将早已备好的另三盏也满上,才放落酒瓮,作了个手势:“请。”

  卫枫哈哈笑着坐下:“不像话不像话,说好是我请沉兄喝几杯,这怎么好像……显得我这主人家太不殷勤了。”

  沉凤鸣懒洋洋白了他一眼:“是卫四小姐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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