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峰德面上反而露出狞笑来,“哎哟,杉杉,师父教你的那些功夫,你怎么不用?”
娄千杉咬牙不答。一切阑珊幻术倘在谢峰德面前施用,必会被他以“万般皆散”消解反噬,她庆幸这一柄软剑还藏在自己腰带之中,还能给予自己拼命的手段。
然而,惊觉之时,臂掌之间,气力已软弱下来她不敢致用的“阴阳易位”,谢峰德用起来却如鱼得水。他内力远胜娄千杉,简简单单一式“青丝之舞”中的“青丝缚”,便能令得她行动之力大减。
“青丝之舞”只不过是阴阳易位心法的第一篇,娄千杉倘若能稍许学得“万般皆散”,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毫无还手之力。
单无意的狼狈并不比她稍减。谢峰德不过将“青丝之舞”篇的“凝气针”稍许变化,那树藤之上,残叶碎片肃然站立,随风化为尖锋,锐利之意飒飒,脱了藤蔓,反向无意飞来。无意不识这是幻术,只下意识想甩脱了树藤,一时又如何甩脱得掉,只能连连后退。“气针”固非实物,可幻觉侵入肌肤,周身如受针刺,内中痛楚实不可免。
谢峰德“嘿嘿”干笑几声,“小公子,得罪了。”倘不是忌惮身上的蛊毒而不得不听命于单疾泉,他岂会容这少年纠缠了这么久。此时他有些后悔起初容得娄千杉将他解了开来,多了麻烦,一手抓住了那挥来的树藤,手上用劲,藤蔓立时活了般游动起来,轻易挣出单无意手心。无意轻轻“啊”了一声,那树藤已向他足上缠到,将他一个趔趄拖倒在地。劲风随即扑至“十指聚八荒”的疾力,封住了他的双踝和双腕。
双踝受制,便不能再站起;双腕没了力气,便不可能解开自己足上捆绑。娄千杉艰难提剑,还待替无意将藤蔓挑断,倏然风响,谢峰德的身形已然挡在其间。
“杉杉,”他涎笑着,“乖徒儿,听师父的话,莫再挣扎了。”
娄千杉退了一步。如永夜般的恐惧,再次涌到。她将那剑抬起,劈砍向身前这个黑影,可这个黑影却像永夜般巨大,像永夜般不死。他只伸出手来第二篇“赤袖之舞”中的“若火诀”,足以令娄千杉手中剑柄炙若沸煎。
“千杉,你快走,你快走啊!”单无意惊惶呼喊。可当然已经晚了。劲风拂动,娄千杉手中软剑已然跌落。除了一双赤手,她再没有了任何自救的倚仗。
“说吧,你想怎么死?”谢峰德狞笑着,向娄千杉逼近过去。
“谢峰德!谢峰德!”无意嘶喊着,翻滚着想要立起,“你敢,你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我……我杀了你!”
“我动她怎么了?”谢峰德果然挑衅地撩动娄千杉的束发。少年的长发被撩落成少女,谢峰德的目中越发闪出光来。
便在这一息间,一串令人心悸的机械之声越众而出毒针!隐藏在少女长发之中的机簧毒针,那支束起了她所有的最后的期待的机簧发簪,终于被牵动了!
娄千杉的心从未升得这么高过这可能是她这一生,这颗心的顶点。她要报仇了。她要杀死他了。执录宋家的毒针,即使盲目之下无法命中要害,其剧毒也足以要了谢峰德的性命!
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她在心底祈求着,如每一个绝望之人都愿意付出最大代价。只要他死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所有的一切,她都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毒针“突突”地从她的发中射出,谢峰德躲避不暇,两枚暗器擦着他的头皮,削刺出了一道醒目的血口。
娄千杉面上露出一丝绝处逢生的苍白快意,欲待立时向他补上一掌,可手方抬起,面前的谢峰德却发出一声狰恶大喊,突然一把攫住了她的小臂。
她浑身一抖她看见他猩红着双目,双手如钳,像被疼痛激怒的野兽。在完全回过神来之前,巨力已令她向后跌倒。
“小妮子,你还敢反抗?”恶兽的利爪如刀,撕裂开她的衣衫与肌肤。
屈辱的疼痛从心底发散向百骸,全部的力气,在谢峰德面前也不过是将折细柳。跌落于地面的刹那娄千杉恍惚出神,仿佛……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可是这一刻与任何一次都不同因为,她这颗跌落于地狱的心,在仅仅刹那之前,还那么那么地高,高到她以为,一切可以永远结束!
她以十指向他搏斗剧毒只是还未发作,她期待着很快很快他就会死,挣扎也许就能令自己免受最后一次屈辱。
耳中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人在叫喊,明明很近,却又似很远。一定又是单无意。那个没用的小子,没有一次能保护得了她,此刻,除了在一旁叫喊,又能做些什么?她在心中自怜最终陪伴了自己的屈辱的,竟然也只有这个没用的少年。
谢峰德此时已然失了理智,咻咻而喘,恶恶而咆。娄千杉从来是他随意拿捏的玩物,从没有一次能逃脱得了自己掌心,只有那一次那一次她竟敢埋伏了自己,令得自己差点丢掉了性命,不得不诈死脱逃,将养许久才恢复如前。此后他一直四处打听娄千杉的下落,欲行报复,去年终于寻得,百般折磨之后,弃她敝屣自灭。数十年中,已数不清有多少女子不堪他的肆躏消生于世,他也实不觉娄千杉会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她们如此柔弱,柔弱得不堪一击柔弱得他从未想过她们中有人还能够还能敢再一次地生出反击!
他不是不知那暗器或有剧毒,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先将这个胆敢如此的女子强按于地,要将满腔与恶望迸发于她的身与心,要将这个幼弱而美好的身与心一起毁灭!
娄千杉的气力,渐渐的,枯竭了。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能来救她。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没有注意到一旁单无意的面孔。她又怎么会在此时,转头去看单无意呢?就连真心如他,在今天之前,只怕都未曾真实地想象过,那个曾在他身下宛转的女子,被别人压在身下的模样吧?
这样也好吧。她的双目渐渐空洞。如果没有什么能让他退却,就让这一幕让他永远地退却好了。
可忽然,她听到一声惊心好像是布帛之裂,好像是筋骨之错可都不是。她以余光瞥见单无意的腿动了一动她以为绝不可能挣脱的那个少年,竟挣断了那捆绑住他的藤索。在后来的许许多多岁月里,她始终想象不到这少年在她有如一生般漫长的绝望片刻中,为她用去了怎样的力气。他甚至疼痛到站不起来,只将整个身体飞扑过来,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谢峰德,将他掀翻于地。
他被封住气穴的双腕没有丝毫力气,但他还有这一双手臂,这一对宽膊,这一个身体,这一腔凶蛮。他用出全部力气,将四肢都紧紧勾住了谢峰德的四肢,将牙齿都深深嵌入了谢峰德的肉里。谢峰德怪叫连连,欲待挣脱,可无论怎样甩动,便是甩不脱这个癫狂的少年。
娄千杉只惊得呆了。只那么一瞬间的失措,她忽看见一泼鲜血自单无意口中咳出,喷溅在了谢峰德的肩上。不远处就是崖边,显然,谢峰德深知若再不甩开了这少年,只怕要与他一同滚落山谷。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蛊毒在身的忌讳,一式“若火诀”接一式“十指聚八荒”,在在皆击入单无意那紧贴的身躯。
“无意……”娄千杉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无意!”她忽然才惊起像从所有的噩梦里终于惊起,顾不上那一身残衫零落,攀爬着要伸手拉住那个少年的远去。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触到。
如依然在一场噩梦里她看见他抱着谢峰德向崖下坠去,只有夜色跟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