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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坡上之变(五)

行行 小羊毛 3487 2024-02-28 11:53

  朱雀山庄昔年排行第二的鬼使俞瑞,自与朱雀一起被投入牢狱之后,再无消息。朱雀倒是自一年多前被放出来,自此在大内坐大,可俞瑞一丝动静也无,单疾泉一度猜测他是年事过高,在狱中已然过世了。

  可他如今怎么在此?对于已转投青龙教的自己来说,他又是敌是友?单疾泉心念电转,面上已露出一笑,道:“可喜可贺,神君终于肯放鬼使出来了?”

  只一句话,鬼使俞瑞脸上的表情忽然已变,直直盯着单疾泉,就如昔日被他一语道破真相时一般。“嘿,不愧是星使,没什么瞒得过你。”

  单疾泉的猜测其实简单在他看来,俞瑞既然没死,只要人得自由,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这么久听不到动静;若说坐牢久了转了性,可那一句“看来我错过了场好戏”足以证明并非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还在牢里未出。

  可是以朱雀在大内的地位,要放个俞瑞出来,易如反掌,他却偏偏不放,想来另有缘故。如今不知因为什么缘由让他在这梅州出现,很难叫人不想到与夏铮南下君黎追行有关。

  他心里便有了下一个猜测,心中未知是福是祸,还是问出口来。

  “鬼使此来,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叫君黎的小子吧?”

  他说着,向地上重伤的君黎一指。俞瑞面色又变,倏然抢到君黎身前。“他就是君黎?”他仔细看了,似才发现他一身血污的是道袍,那歪斜散落的是道簪,不由分说去探他鼻息。

  单疾泉见他此举,便知道自己并未猜错了,心里一时有些惊讶叹息看俞瑞的表情,朱雀派他来,想必不是为夺君黎的性命;恰恰相反,他也许是怕君黎会丢了性命。这个自来没将旁人性命放在心上的朱雀神君,对这个徒弟却真不可谓不好了。

  他在梅州见过牢里的张弓长。朱雀虽然交代过张弓长不能伤君黎性命,却大概知道张弓长未必会放在心上的。派人来杀夏铮,却又担心君黎因此遭祸,可他却也决计不肯拉下面子召人回去,更不肯为此亲身前来的。也只能想到有这个昔日麾下之使论武功高强还算可用,不得已派他保护君黎安全。只是他或许迟疑得太久,俞瑞这一次,怎么看都来晚了。

  俞瑞看君黎情状,果然一怒伸掌将他腹前的箭尾一击而断,骂道:“便只会派我做些烂事,人死了,到头来又怪在我头上!”

  单疾泉眉宇轻动。当初朱雀临时派了俞瑞去追赶白霜,到头来反害得白霜身死看来俞瑞指的便是那件事了。那事自然不能全怪俞瑞,朱雀心里有数,可看来他对此不无芥蒂,迟迟不肯将俞瑞放出来,说不定与此有关。

  他不动声色。“鬼使的意思你也没有办法救这个道士了?”

  “哼,没办法?”俞瑞冷笑。“没办法我也要变出办法来‘鬼使’二字,可不是说说而已,就算真变了鬼,我都要给你勾回来!”

  一边的刺刺大多数没听懂,但这一句是听懂了的,忍不住道:“鬼使伯伯,你能救他吗?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他活来!”

  俞瑞看了她一眼。“这是你女儿?”见单疾泉点头,不由发一声叹。“竟一转眼这么多年,你连女儿都这么大了。”

  听俞瑞说君黎或许有救,刺刺的心才松落一点,被无意扶起,靠在他肩头,便沉沉而寐。在烧得只剩形架的小屋聊胜于无地避了避雨,俞瑞和单疾泉各运内力外法,将君黎和单刺刺体内箭矢逼出。箭尖在刺刺身体里,费劲不小,幸好屋后仍有些止血之药还未被烧及,无意忙左忙右,半刻都不敢停。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云开见日也不过是一忽儿的工夫。刺刺很快便醒了,君黎的情形却糟糕得多。他半死不活也不知第几回了,但这般利刃贯体的重创,还是第一次,在她醒来时,俞瑞似乎还在施救。

  她斜躺着,视线被单疾泉有意挡住,看不见了君黎裸露出来的创口,只能远远看见他半个黯淡的影子。有时见影子动一动,她的心就要提一提;有时又见他久久不动了,她却也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焦火与雨泞交织的味道,带着那浓浓的血腥,真不知这种感觉,该怎么用言语形容。

  无意也已帮不上太多忙,只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可他也不敢看,只是坐着,总是不知不觉就想象起君黎痊愈之后的情境,仿佛只有依靠那样的期待才能捱得过此刻的害怕,却又总是在下一刻发现那一切说不定真的永远只是想象了,眼睛也熬不住变得湿透。

  单疾泉始终没移开过目光,一直看着俞瑞的手。当年白霜死于俞瑞那一支透体而过的判官笔,他知道俞瑞失手之后也有些烦恼悔恨,想要救却终于没挽回得了她的性命。他所不知的是这件事其后也纠缠着他,直到他身陷牢狱,也在不断思索当初若是如此这般或是那般,是不是就能救活了她。他是“鬼使”,却也判不得生死,如今要救这被弩箭同样透体而过的君黎,所靠的正是他在牢里反反复复思索这么多年的那些心得若可以救了面前这小道士的命,或许也算解开自己的那个心结。

  日光渐移,已经往西偏去了。忽然才听见俞瑞骂了一声什么,单疾泉一凝眉:“怎样?”

  俞瑞已经回过头来。“我说了,就算真变了鬼,也给你勾回来的!”

  单疾泉上前去看君黎。他总算像是睡着的样子,可呼吸像有些不平稳,眉间仍有些痛楚的蹙起。

  “鬼使出马,他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吧?”他虽然恭维着,问得仍有几分不确定。

  “哼,至少不会因今日之伤而死。但这小子身带旧伤,照我看,有些是积累已久的了,偏又没曾消停养好了若一直这般下去,‘鬼使’是保不住他了,只能让他去寻‘神仙’了。”

  单疾泉知他虽如此说,但君黎今日这条命该是暂时保住,便道:“叫他好好养伤便是。刺刺也有点发烧,我看还是早点带他们回梅州城。鬼使也一起去吧?防得有什么反复,我恐应付不来。”

  俞瑞往年里与单疾泉并不算和睦,听他言语中示了些弱,倒也心中受用,哼道:“我自然要去,他若有三长两短,我岂不白费事。只是那弩箭凶恶,我虽弥补他脏腑之损,那金铁之气却还在他体内未消,移动之时,要小心再小心,你们最好去寻个车来推他,省得再有新的损伤。你那宝贝女儿也是一样,女娃儿还更娇嫩些。”

  又费了些事,一行人终是到了梅州。城里确实好些,至少不必受日晒雨淋,要再抓药取物也方便许多。单疾泉见已要天晚,将君黎留了给俞瑞安置在客栈里,硬将无意和刺刺拖回了夏府。

  刺刺没有对单疾泉的这种安排再哭闹。只要君黎能平安无事,什么旁的也都不那么重要了。她原也想过若与父亲见面必要撒娇,怪他怎么将人家的信撕了,若真的“一言不合”,还要“对质”一番,似往日这般,论论君黎的好。可那些如今都好遥远,也好渺小。她不再提起半分,因为她知道,就算逼自己和君黎分开了,父亲心里却定是明白的她相信他不会对一切视而不见的。

  她发了两日的烧,烧在第三日才退了。单疾泉好像还在忙些什么,两天来陪伴她的,也只是哥哥单无意而已。

  整整两日没曾见了君黎的面,她终是想知道他如今到底怎样了,想得有时这般怔怔坐着,就差点要流下泪来。直到这日傍晚,单疾泉才进了屋来,要陪她一起吃饭。

  “他还没醒。”单疾泉在吃饭时,方忽然提及。“不过鬼使说,最多明后日,应该会醒了。”

  “爹去看他了?”单刺刺惊讶。

  单疾泉点点头。“我下午顺路去看了看。他也发了烧,前日昨日烧得厉害,今日退下点了。”

  竟只是这一句话,忽莫名令刺刺哭起来,哭得不能自已。两日来只字不提的那般委屈憋闷,终究还是流了出来。她强自擦去眼泪,可心里那般百感交集,又怎样掩饰得住。

  就连无意都鼻子一酸,忍不住道:“爹,刺刺想去看君黎哥我也想去,您就……”

  单疾泉只顾自道:“鬼使还带给我一个消息。”

  单无意见他不接茬,也没办法,只得道:“什么消息?”

  “他离开临安的时候,葛川的人已经回京了,黑竹会头一轮伏击失败的消息,也已经传到。朱雀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他这般卑鄙,还要沿途暗杀夏伯伯,败了才是活该。”

  “问题就在于,他是朱雀,他若这里败了,必会在别的地方寻点胜利。”

  “爹的意思是?”

  “鬼使说,朱雀那日将他放出来,起初不是以君黎的理由想来他也不会好意思说自己把一个本不想放的人放出来,为的只是那个已经反目的徒弟。他只说,他有计划在夏天之前,攻打青龙教,寻他出来商议商议。”

  “什么?”无意和刺刺才一起清醒了。“他……他是说说的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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