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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四 断玉玢璃(二)

行行 小羊毛 3429 2024-02-28 11:53

  早上起来的时候,夏琰细细理过了衣饰,其中包括那块许久未戴的佩玉。不管怎么说,今天于他是个重要的日子,他总要整齐焕发些。

  若是他一个人,去一趟徽州途中原本不必过夜,只是队伍逶迤,这许多大车时时需要停下休息,加上仪王行制繁琐,王妃更经不起劳顿,走得十分缓慢,一日的行程便掰成了两日。

  也好。数百人的府军随行,山林贼寇自是不可能来打主意,虽然带着如许贵重彩礼,难得一路还轻松自在。

  他随着队伍随意倚在一口箱子休息,下意识抚摸了下腰间的这块悬玉。大多数时候他更在意的倒不是玉本身,而是悬住它的那丝同心结。那日与刺刺争论剑穗该不该还给他未果,闹腾间反不慎将剑穗拆散了,刺刺干脆将之新编作一个简单的同心结,还是与了他。他并不掩饰心中得意,拿来做玉佩的系绳,初时悬的是自己的那块“玢玉”,后来与夏琛交换了,便佩了新得的这块。

  刺刺离开之后,他睹物神伤,同心结连带着玉佩都收了起来,直到这次出行才重新拿出。同时取出的还有刺刺褪下的那对金色腕钏,他将之藏在襟怀。虽然他备了许许多多的礼物,可心里真正看重的还是这一对钏子总觉得,要亲眼见着她肯重新接过这对信物,戴在腕上,他这颗心才能真正放落。

  而此际,心依旧悬在空中,如这块坠玉,每走一步,都要晃动得更加剧烈。

  午后,车队已到了青龙谷外树林。

  他有心陪朱雀前往白霜墓前祭扫,朱雀却摇手,示意自己独去即可。

  “你在这等我。”朱雀扼要道。

  他只得答应,待朱雀离去,令车队就地停下暂歇。

  天不知为何阴沉起来,本就不明亮的日头愈发昏低。约摸等了盏茶工夫,张庭拍马靠过:“君黎大人,我看令队伍先动,仪王他们先行如何?万一下起雨来,先不说仪王是不是受惊,这许多物品,怕也不便。反正这些东西动起来也慢……”

  他思忖了下,点头:“你先领他们往谷口方向去,距离青龙谷三里之地停下,不必通报入谷,我和师父马上就来。”

  张庭向他行一礼应过,招呼人马去了。

  车马辚辚自身侧而过,他的目光却投向林中。

  冬日一贯的凝重肃杀很容易让朱雀追忆起过去两年来此的旧氛,哪怕今日为了夏琰提亲之故,他着了一身遍绣红纹的绛紫,在旁人眼里,不似吊唁的样子。

  于深眠地底的白霜而言,大概这样的他才更好辨认。

  在被那场大火毁去容貌之前,朱雀,原本就偏爱那些鲜亮的颜色。在苦寒的“临云崖”和“不胜寒”大概也只有那样的衣着能让他觉出活气来大概这也是十几年的牢狱之后,他少有的留下了的一点少时习惯。

  白霜的墓前很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果品祭物,一切与每年来时一样,他知道这是因为单疾泉总会比他到得早。他缓缓一步步走到那块熟悉的碑前,也与往年一样,矮下身,放置好自己的香烛祭品,静了一会儿,方抬头望向墓后那个人影。

  “你等我很久了?”

  夏琛等了很久,才等到消息。子弟回报,除了鲁守和王松柏,昨夜失踪的至少还有一个人人称“董掌柜”的董金和。这仿佛证明一切并非针对他这一行人而来,可也愈发证明武林人士失踪之事绝非偶然,定有人在背后谋动。

  若说这三人之间有何关联,除了鲁守和王松柏是夏琛本来要拜访的之外,董金和与夏家庄并无交情,依万夕阳的说法,此前全不认识。董金和虽在江湖上有个“董掌柜”名头,但称不上世家门第,亦仅限于在建康府一带有点名望,出了江南东路,似乎便少有听闻,比起鲁守王松柏的影响,自是相去甚远。

  城中已有不少江湖门派聚集,住店亦可见各色旗号纷起,显然都是为着后日的“江南武林大会”而来。三个失踪者之事在各门派间亦传得纷扬,不过大约“失踪”不比“身死”或是“负伤”,毕竟只提了个悬念,并无实证,加之大多数外来者与这三人未有深交,也不过交头接耳几句,等着“或后日会上便会出现”,如此也就罢了。

  沈凤鸣这晚再去了趟鲁府,鲁守依旧没有消息。他虽觉此事恐不似简单,但在他人地头上,也不兴为此大肆去查,也便只能回来。几人规规矩矩寻了家客栈看住夏琛,防着有失,心里思忖,待来日见了拓跋孤,大概便可腾出身来,多访查些了。

  只是,腊月初二清晨,在拓跋孤现身之前,先等来的却是另一个惊人之讯。

  这一夜,人称“芙蓉罗刹”的印芙蓉,“江南渡”主人韦燕行,开善寺住持洪澄禅师皆是江南武林数得着的名字继鲁守王松柏董金和之后亦失去了踪迹。

  若不是此时的建康内外大街小径抬头低头都是武林中人,大约事情还没那么容易传开。三个人失踪或也自欺欺人地罢了,可是六件失踪案再不当回事的亦始觉骇人听闻。如此,客栈一整天皆闹哄哄地议论个不住,总算有人似乎寻着了些苗头,将六人共同之处稍许串了起来。

  “据说,那六个人,虽非一条道上的,”万夕阳回屋里,说了结论,“但此前都发过话,好像对东水盟不大满意。”

  他话音落了,却没有人接话。在东水盟大会前夕,一下失踪了六个对东水盟不大满意的人,瞎子也看得出是怎么回事。正因为太明白了,竟叫人不知该如何发出质疑来。

  夏琛闷声不响,只将昨日那封无有一字的信展开。挑衅么?若昨日还认为是挑衅,今日的他,就真该觉得庆幸了。分明曲重生本来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目的他本来就没打算作任何的伪装。在东水盟大会之前将一切虚浮面纱都撕下,予所有人如此警示,他的意思太明白了。

  自己会否也如那六人一样,本是大会之前就该解决的麻烦?“江南第一庄”夏家庄的少庄主若自己也失踪了,对江南武林来说,该是多么振聋发聩的一记告诫?可却也正是这一事唯令他无法想通为何最后,襟怀里留下的是一封无字之书,而不是入心之刃不是任何致命的手段?与其说这封信是侮辱或是挑衅,他此刻倒更觉像是某种提醒。他双目似要将这张白纸看得透背,只觉得这上面本应有几个字有一个也好,也能让他知道,能得手却又不下手,究竟是何用意。

  默抑至极的气氛里,外面的子弟突然闯进来:“青龙教!”

  青龙教的旗号,算是这场大会之前一道劈散浑浊的劲风非仅是对夏琛一行而言。在这沸沸乱乱猜疑不断的金陵城三十年来最大的武林聚会的前夜,“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拓跋孤这个名字,还是将此时的江湖浮沫压下了几分。

  人群很自觉地给青龙教让开一条道来。哪怕青龙教所在的徽州与这建康算不得很近,此际众人心中终也都忆起:江南地广,徽州亦在其中。青龙教远道而来,若竟也支持这东水盟主,那么明日无论曲重生说什么,便真个再无人与他作对了。然则亦有人寻思距离武林大会尚有最后一夜,不知今晚更有哪三个人要遭殃?倘青龙教竟对东水盟亦并不买账,明早所见,又将是何等光景?

  夏琛闻报大喜,立时起身,子弟已将人引上楼来。夏琛一行虽不曾特意遮掩却也不曾引人注目,但青龙教连人带旗帜这一来,凡住此店武林中人,自然注意到了此处。有见事清明的心中立时猜到了几分,当此时却也不敢喧哗议论,只因青龙教来人甚多,一伺屋门闭起,门口立时站了四个教众冷脸把风,乌合之流不敢多看,只得各散归座。

  人甫进屋,夏琛一颗心却立时一落。即便为首之人戴了防雨斗笠,还不曾摘下,他也辨得出那根本不是他的表哥拓跋孤。

  沈凤鸣的目色急遽变化,比夏琛何止暗沉了数倍。发信向青龙教求助的主意是他出的,拓跋孤亦明确复信将援手建康之会他从未想过如此可能想过拓跋孤竟不曾亲至,所谓“援手”,会是他十几年期而未得的程方愈。

  程方愈取下斗笠,夏琛强忍失望,与他行礼:“程左使。”还是问了句:“我表哥没来么?”

  程方愈回了一礼:“少庄主。”便道:“教主收到少庄主快书,可惜谷中另有要事,故此特令方愈前来相助。”

  夏琛尴尬一笑,“我……我以为表哥会来,他回信里的意思……大概……大概是我误会了。”

  程方愈没有回答,目光与在场一一相对,于沈凤鸣处,停留得稍久了两分。

  虽则他除鸿福楼上一面之外,其实没有与今日的沈凤鸣相逢过,亦不识他与自己昔日有何渊源,但沈凤鸣在洞庭一心要取他性命之事,单疾泉必早告他知晓。他亦未动声色,只笑笑开口:“少庄主身边得沈公子这等高手,实不必太过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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