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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三 终曲《离别》(六)

行行 小羊毛 3475 2024-02-28 11:53

  追兵好像并没有跟得太紧,这反而令夏琰觉得不安。这谷中地势复杂,他不似向琉昱知晓抄往谷口的近道,只能按着先前打算过的路径一步步向外奔逃,猜想谷口必已守得铁桶也似,不知张庭的人马可还能有点用,否则他负着朱雀要冲出去,只怕甚为艰难。

  “师父,你的伤怎样?”他忧心朱雀伤势,忍不住问他。

  朱雀没有回答。夏琰心中一紧,寻一处树干遮挡,放下朱雀来。顾如飞那一剑险险便刺中了要害,可即便距离心脏还有那么半分,鲜血还是汩汩而出。夏琰看得惊心,庆幸带出了刺刺那瓶伤药来,连忙将剩下的药粉尽数敷于朱雀伤口,随即翻过他手腕,欲要看他内伤。

  手指还未搭触腕脉,朱雀却似清醒了些,忽然反手,一把反扣紧了夏琰的脉门。“君黎……”他语声艰难,“你听我说……”

  夏琰不知该喜该忧,道朱雀是担心自己伤势,忙反手推开他:“我现在还好师父觉得怎样?我替你看看。”

  朱雀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人声。“血迹往这里去了!”一人道,“往这林子里面去找!”

  夏琰匆忙间摸了一摸他的脉,脉象虽弱,好在一时半刻看起来还不至于有失,当下压低了声音,“师父忍耐一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重新将朱雀负到背上。林子外面人声又道:“不必进去找,小心反中了埋伏。单先锋说了,守住谷口,他们插翅难逃。”

  一阵悉悉索索的翻找声,几个人在外围草丛里搜了搜,没见到人影,向前往谷口方向去了。这些青龙教众竟也狡猾得很,知道若是途中分散着未必能轻易拿住两人,还不如集结在谷口,仗着人多与狭小地势,来个瓮中捉鳖。夏琰受伤当然走不快,还要顾着朱雀,就算对方不走近道,他也不可能赶在他们之前先出了谷口。

  夏琰咬着唇,唇因失血与失温而泛着青白。他实没有把握今日当真能硬冲得出去,但还是深呼吸一口,强抖擞起精神。行走早已有些艰难其深没踝的雪,其深入髓的伤连他自己也知道,不过是凭着那一口让自己重新活过来的气,凭着这一腔不愿让朱雀亦失陷在这里的心。他知道朱雀是为自己才深入了谷中为了自己,故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挑战整个青龙谷。

  所以他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负着他出去。

  “君黎……”朱雀呼吸有些不继,“你这般负着我,走不了的。不如将我放下……”

  夏琰不假思索,“不行。”

  “我有办法……”朱雀却道。“你先将我放下……”

  夏琰犹豫了下,“……什么办法?”若朱雀是要他独个逃走,他自是不肯,可思及他方才那般肯定地说拓跋孤输定了,似乎仍有什么后手,不免也生了希望出来。即便如此,他脚下却未停,“边走边说不成么?”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朱雀苦笑起来。夏琰还待他再说什么出来,背上的人却又沉默了。

  夏琰心沉了下去。所以果然如自己所料本也没有什么办法罢?青龙谷只有那一个出入口,除了硬闯,就连找个什么地方先躲一躲都不可能只因这样的大雪天,足印血迹,哪一个不是清清楚楚地出卖了自己二人的行踪,拓跋孤将谷口一封锁,反过头来轻易地便可将他们搜出,哪里又有什么喘息的余地……

  念及至此,他脑中忽忆起什么,如一丝光亮闪过。青龙谷的出入口

  “师父,我想起件事!”他顿时按捺不住兴奋,“青龙谷还有一处出口!”

  朱雀微微惊讶:“还有别的出口?”

  “在北边,是个峭壁,不大好走,不过师父放心,我定当带你出去!”

  只要当日拓跋夫人如诺没有将自己去过绝壁山洞一事告诉过拓跋孤,那么拓跋孤也好,单疾泉也好,想必还不知晓自己竟知道经风霆绝壁可往返青龙谷内外。现今大多数教众都被召集往谷口堵截,那地方纵然守得有人,也必不会太多,比起硬闯谷口岂非好过百倍。

  朱雀听他十分振奋,便也只道:“好。”尽管他不大确定,到了此刻,他们师徒二人,还能有那样的好运气么?

  由得他向北摸索着走了一段,追踪的人虽不多,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显然得了吩咐,并不靠近,不近不远追撵着不让二人能得休息。夏琰虽不予理睬,可朱雀料想他突然折向北行,这些人不多久总会回报至了拓跋孤处,到时他必会想起这一处峭壁出口,率人包抄回来留给他们攀离的时间,只怕不会很多。

  “你今日见到卓燕的女儿了么?”他想了一想,开口问他。

  夏琰心中一痛。“没有。”

  “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师父突然问这些做什么。”夏琰道,“只消我们今日能出得去,往后的事尽可往后再说。”

  朱雀一笑,语意有些凄凉。“只惜师父到最后也没能给你提成了亲。”

  这语气叫夏琰没来由一阵心慌。“这是什么话来日方长,师父只管休息片刻,什么都不必多想,等一到了外面,我立时便寻一安全安静之地,与你疗治伤势……”

  “你怎么与我疗治伤势。”朱雀凉薄打断,“君黎,你自身都难保,何来余力疗治旁人。你听我一句,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向外走。只要你能走脱,今日便是青龙谷输得彻底。”

  夏琰急道:“师父怎么今日如此消极灰心我说了定能出去莫非你与拓跋孤说他输定了,就只是叫我一人走脱?你与他争了这么多年,输赢对你才有意义,对我有什么用?待出去了,师父必要叫天下人都晓得,拓跋孤设下圈套穷整个青龙教之力都没能对付得下你那才叫他输得彻底。”

  朱雀又笑了笑,大约是气力不足,没有再与他分辩。夏琰步子加快,鼓足了气向北面奔去。

  风霆绝壁附近本来就人少,今日落雪,便更稀少了些,夏琰于侧寻了一处遮蔽静观片刻,这一带总不过五六名教众查守。

  他止了止自己快行的气喘。远远望着这绝壁,比自上俯视更感高峭。如若是在平日,施起轻功,辅以藤蔓,不消片刻便可至顶,可今日受伤大是损耗,更要负着朱雀,加上冰雪覆盖之险,只怕少说要花上半个时辰。

  “‘流云’。”朱雀在耳边哑声道,“可还用得出来?”

  夏琰不待他吩咐,早已运动内息,“流云”轻易扰动风雪,旋至那五名教众身前陡然转为暗器般锐厉,不待几人反应,风裹雪粒利刃般割开咽喉。

  经了方才生死一线之中梦魇般体会,夏琰只觉对“明镜诀”之悟竟当真越发随心,但心知自己此刻气力不足,是以半分不敢留情。待几人都倒地,他方负着朱雀几步跃至崖下。那峭壁缝隙里都嵌着落雪,壁上结了一层薄冰,滑不溜手,显然绝无可能徒手攀附。

  天光已经暗沉了些,雪落如硕大的灰尘,阻碍着通往崖顶的视线。夏琰沿着峭壁摸索着寻那两条粗藤蔓他毕竟没来过这崖下,一时寻不准位置,可一直从西摸到东,除了硬冷胜铁的山石与冰渣,没有半点可藉攀附的腾蔓存在。

  他心头机伶伶一抖,浑身都如落入冰窖。难道拓跋夫人还是将那日之事说了,或是为防万一,她已将那藤蔓斩断,绝了此地出入的可能?

  就连拓跋孤都不可能不依靠藤蔓上下。除非生了翅膀否则自己今日更不可能当真从这里飞了出去!

  这丝绝望令他聚攒的气息骤然崩散,一口热血“咳”的一声呛出,浑身竟都失去了力气。他扶着山壁,朱雀几乎从他脊背跌落,他陡地一惊,连忙将他负好,肩上尚未起出的箭头被压得一阵剧痛,眼前竟分不清是黑了一黑或是白了一白,似有那么一瞬,茫茫然如不知身在何处。

  “是不是那个?”朱雀开口道。

  夏琰咽喉中甜腥不消,呼吸难畅,半晌才缓过些神来,顺着朱雀目光所向,望向地面。厚雪覆盖的地上,两道同样被白色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粗藤毫无章法地躺着,与崖下原本的植被交混一处,若不细看当真不易发觉。

  他上前去,伸手拂开积雪。早在这场雪开始下之前在他今日深入青龙谷之前两道藤蔓就已被人从绝壁顶端整条斩落。原来并非拓跋孤疏于此处防范,只不过从此处离开的可能从一始就不存在!

  他只觉力竭如果那让自己从梦魇中回到现实的力量真是“离别”,那么这分力量此刻也已耗尽,而他,似乎也要再次进入那个失去自己的梦魇里。他感到窒息。方才有多兴奋与振作,现在便有多恐惧与绝望只因这方才还寄托了一切希望的绝壁,现在已真正成了终结一切的绝路。

  “君黎,你跑得太急了。”朱雀却仿佛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缓声安慰,“你放我下来,我们就在这里歇上一歇。”

  夏琰没有再反对的理由。他的确很累了,而直觉告诉他追兵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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