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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〇 厚土之堂

行行 小羊毛 3551 2024-02-28 11:53

  秋葵早在君黎说起要与净慧师太提个“故人”时,就已猜知他是想把叶之昙的事情告诉她。此事原属应该,毕竟叶之昙昔年不告而别,对阑珊派和众弟子来说始终是个难解之痛。果然只见净慧贺撄闻听面色顿然巨变,净慧伸手来接那书笺,一贯稳重的手竟有那么几分微微发颤。

  她心中忽动了一动,低下头去。她觉得,她仿佛从净慧那张苍老的面上,和那手指的轻颤中,看见了五十年前的年轻时的她那个将“大师哥”崇敬如神的女子。那个女子最终还是索然离开了阑珊,寂寞地归于了佛门即便如此即便这样沉默地过去了这么久,总还是有那么一个名字能轻易地证明那颗修禅已深皈依无声的心,依然有一寸属于这个尘世。

  只听君黎道:“当年令师兄叶之昙前辈钟情于泠音门的杜若云前辈,可是后来两下失散,他无从寻觅,写下许多不曾寄出的书信,近日被我得到,也由是让我得知了当年一段情由。书信我不便都带来,这一件恰好交代了他后来所往,故此我便只将这一封带来了。师太应该辨得出他的笔迹吧?”

  净慧究竟修为深湛,读着那书笺时,早已平静下来,只是不曾说话。这一封信正是叶之昙告诉杜若云,他前日终于下了决心,已于一间道观受冠登箓,自此出家,文末署着他给自己新起的道号“逢云子”。贺撄也一起看了,止不住叹道:“原来大师兄却是出家做了道士道长方才说的渊源,莫非就是指……”

  君黎黯然道:“若没有逢云道长,想来也便不会有我君黎。我自初生周岁便得逢云道长照拂教益,奉为师尊,学道修业相伴二十余载不离左右,直至……师父于去年仙游,这份渊源……如何不深。”

  贺撄闻听“仙游”二字如受电亟,净慧更是面如死灰,只将那一纸信笺反复看着,仿佛目光一离开了它,便如离开了那个纸上与心头活着的大师哥,生生要被拉扯入这般不可逆转的现实里。“师哥啊师哥,”她喃喃自语,“你我都是于这俗世寻不见了心之所依,半生出世,誓要离绝红尘可原来纵如此也是僧道殊途渐行渐远而今更已分属阴阳天悬地隔了啊!”

  沈凤鸣听出了个大概,“你师父是阑珊的叶之昙?”说话间看了眼秋葵的表情,“你也早知道了?”

  “那信是他师父写给我师父,我如何不该知道。”秋葵低头不看他。

  “若我记得不错,你们的师父好像都是去年过世的?”

  秋葵没有说话。只见净慧慢慢折好了信,道:“不敢多有贪索,只恳道长能否就将这一封笔迹留给贫尼,作个与大师哥的念想?”

  君黎向秋葵看了眼,见她也点了点头,便答应道:“师太惠存。”

  净慧离席而起,合十要拜,君黎连忙起身:“师太这是做什么。”一旁贺撄也行礼道:“道长此番报信,解了我们师姊弟半生之惑,当受此拜。”

  君黎还礼:“二位前辈言重了。若从阑珊而论,我本应称二位师叔才是,只是师父多年来从未与我提及半句阑珊派,当然也从未教授过半点阑珊之学,是以晚辈不敢妄自攀附,只敢说与云梦有此一段渊源而已。”一顿,又道,“若说有什么功劳,这一沓书信其实还是亏得凤鸣发现,若是要谢,也该是谢他。”

  “就是那个?”沈凤鸣方才恍然大悟,“你小子我虽然不认识你师父,但事关云梦,你也不该瞒着我吧?你是不是怕这么一来,要成了我云梦教的‘小弟’?”

  “那倒是扯平了。”君黎忍不住苦笑了声。

  言语间净慧也定下神来,重又坐下,方道:“大师哥性情磊落,那时他与泠音门的杜师妹互为倾心,我们几个师弟妹也是知道的,也从不见他为了私情荒废了派中修为与教导,谁也没想他最终会解不开心结,竟如此突然顾自漂泊而去。或者是我们这些做师弟妹的实在不够了解他,不过总算他在最后这二十几年得了道长为伴,不是孤孤单单的,为此,道长也该当得我们一声谢。是了,我与师弟当要择日去他坟上祭扫一番,不知道长可否告知他的墓茔所在?”

  “师父他……说来距离临安也并不远的,沿着浙江往东不过二百里。”

  “沿江往东去二百里,岂非近了海?”贺撄道。

  “不错,所谓‘大江入海之地,八月观潮之时’……现在竟又到了大潮的时节了。”君黎叹道,“我跟随师父之后第一件能记下之事,便是他领着我在那叫盐官的镇子边上看江潮;而他留与这世间与我的最后一件记忆,也是在那同一处江边。我想他或许极爱那一处地方,纵是仙游之后也不愿离开,可我又怕潮汐涨落侵蚀躯骨,不敢将他葬于江岸沿滨,最后在盐官镇外选了一处风光和丽的山丘,因地势稍高,该不至于被大水所侵,他若是想,当还能远远望得见江面……”

  他言语间忽有些感伤这样的感伤仿佛已许久没有了。自从去年他在逢云墓前守了三月的灵后离开,他再没有回去过此时想来,直有些匪夷所思,只因他从来自视甚高地认为自己是个懂得礼孝诸德的正人君子,绝不会有一分一毫的负义忘本,又怎可能不时时回来看望自己的师父?可他便是真的没有回来一转眼,已过去了一年多。原来所有的事情真的都是不能预料的,包括自己,都无法被自己预料。

  他强颜道:“不几日便是中秋,我本也在想着该趁此时节回去看看师父,以行祭扫。师太和贺前辈若有心同往,师父定也不胜欢喜。”

  “中秋乃是大潮之期,浙江之潮闻名天下,我倒也该去看看,只是恐脱不开身。”沈凤鸣插话。他仿佛是看出了君黎心思有些沉重,便笑着道:“不过你们有所不知,道士此去另有目的他是要带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去给老道长叩头呢!师太和贺前辈若能给他们作个见证,也遂了他心愿。正好,待你们回来,我这里的洞庭之行诸事想来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便是担心留你一个人在此,忙不过来。”君黎道,“或者,倒干脆待洞庭事了之后再去,也是一样。”

  沈凤鸣指指秋葵,“我这不是还有湘夫人么?谁说我一个人?”

  秋葵好像有些失神,竟默然不曾反驳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净慧的身上。她隐约猜测得出,原本净慧师太答应沈凤鸣重回云梦,也许就怀有一丝能与昔年的大师哥重遇的侥幸之念。而今忽然知晓此愿已再难得遂,她又有什么样的立场,定要以这样的垂暮之心,为任何人重拾阑珊碎片呢?只除了她能再与他见上一面,哪怕他们之间已隔着了生死来令她坚定,她的师哥如果活着,定也不希望阑珊飘散。

  “你们放心去就好了。”她忽然开口,“盐官也不多远,没两日也便回来了。若是不先去拜祭过叶师伯,只恐净慧师伯贺师伯此去洞庭也不会安心吧。”

  沈凤鸣大是奇异地看着她仿佛秋葵这一回竟与他同气连声,反令他一时愕然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净慧心中大为感激。“贫尼在此先谢过两位教主了。”

  “我……我不是什么教主。”秋葵到底还是忍不住分辩了句。“当时全是这沈凤鸣一句玩笑话我此来只是代表泠音一支,请师太莫要再这般称呼我了!”

  净慧甚觉意外,不免看着沈凤鸣。沈凤鸣于众目睽睽之下坚称要将教主之位给予秋葵时,也是动用了圣血之名,冒了性命之险的,更何况当时秋葵分明也曾应声上了前,此事绝非玩笑二字所能概括。

  “这个嘛……”沈凤鸣才笑道,“没事,她不喜欢这称呼,便由着她反正她做教主和我做教主,也没什么差别。”

  “你胡说些什么?”秋葵不快。

  “我们回去再说此事。”沈凤鸣看了她一眼,“如此便叫道士改日待出发时通知师太和贺前辈一声,我们今日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稍待一下。”君黎忽道,“师太,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沈凤鸣皱眉,“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这回是临时起意,连我自己也不曾料到的。”

  “道长请说。”净慧客气道。

  “我方才听明觉师太提到,几位师太都准备转投法清院去了?”

  净慧闻言垂首。“说来实在惭愧,贫尼无力再分身支撑这偌大庵堂,明觉她们几人留在此地也难以为继,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她们转投别处了。”

  “那么这厚土庵该当如何处理?以明觉师太说来,此地想来是要由之自荒了?”

  “荒庙废墟,世所多见,也并不多这一座,何况近些年这厚土庵与荒废也已所差无多。”净慧说着一顿,“不知道长所说的‘不情之请’是指……?”

  “我想要这厚土庵。”君黎便直言道,“若师太肯允,待几位师太在别处安顿后,将这庵庙留给我,可否?”

  净慧方自微微一怔,沈凤鸣已然省悟:“你不会是想……”

  君黎点了一下头,“是,我想要将黑竹会总舵迁来此地。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沈凤鸣狐疑,“我倒不觉得如何,就是奇怪你一个道士你要这个尼庵不觉得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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