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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楚之云梦(三)

行行 小羊毛 3855 2024-02-28 11:53

  君黎不知旁人眼中看到的都是什么,他只知自己见到娄千杉将一头青丝解了开来,不知是风还是错觉将她的发丝与轻衣都吹得飘起,而那额头,那眉眼,那鼻翼,那脸颊,那唇角那无一不生动的一张面容已叫人无法用美或是不美来形容娄千杉,这个女子和这天这日这云都融在了一起的这身这发这衣,正在散出令人难以抵抗的魅惑。

  “好漂亮……”他听见身边的刺刺喃喃地说着。他去看她,只见她眼生迷离,似欲醉去,连忙一把握了她的手,见她稍显清醒,还未唤出一声,却见另一边无意像是无识无觉,竟已这样向娄千杉怔怔走去。

  “无意!”他欲待上前去拦,边上单疾泉忽伸了手,已将无意拉住。君黎松一口气,看一眼单疾泉,见他仪态如常,不似入幻,可环顾四周,众人之态,都与刺刺适才表情一般无二,忍不住道:“单先锋,他们……”

  单疾泉沉声道:“先不必担心。依你之说,秋姑娘和娄姑娘二人,昨日都与你在一起,应该没有机会设下什么幻局,是以我料想琴声与形舞,只是幻觉的添头这不过是套把戏,源头还是在蝶粉上。”

  君黎想了想,点点头。自己几人省悟得快,多掩了口鼻,是以即使入幻也不深。再看单无意,欲待走去也不过因为那是娄千杉,倒非全因中了幻象所致。

  但他仍有不明。“他们究竟是何用意?”

  “背后用意未必是善,但此举本身或许也未必是恶。”单疾泉道,“识幻者自然懂幻,不识幻者自然入幻就我猜想,蝶粉加上此音此形所造就之幻,原是为了营造美好之氛。在那般氛围之下,人心自然愉悦,敌对的转为友善,所有防备便会降低那便是他们露这一手的目的了。”

  君黎看众人表情,便知单疾泉多半未曾猜错。自然也仍有似几人这般一早警惕的,面色仍显紧张,但即使未曾吸入多少蝶粉,那样令人舒缓的琴声,那样优美的漫舞,谁都不会去拒绝,就连自己,也忽觉此时此地,天高日朗风淡云舒林雅石趣波平舟轻这君山小岛好像真是人间圣境,令人舒服得不能再舒服,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这一计或许也是关非故太懂得人之常情只因人固有理智,可大部分时间,仍是凭感觉处事。三支一源,原是移动人心之属,只消在其心上稍下一点点功夫,许多事情也便好办了。幻觉终会消失,可正如一切从美梦中醒来的人一样,固然知道不过是梦幻,也仍要心存流连。

  琴声止歇,娄千杉也静了下来,站在了关默的侧边。但场中众人似为绕梁余音所慑,依然未有出声大部分人甚至无从判断出适才是否真的曾有一女子在这场中为舞。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她不远的谢峰德正那般垂涎地望着她他们不知道,这样的表情,他已对她流露过无数次。这种表情,与他们入过幻的心中被植入的“圣”,完全不同。

  在娄千杉不远处的摩失也似有所觉。即便是与谢峰德相处多时,他似乎也对他的这种目光有些鄙夷,悄然退后,像是不愿与其为伍。

  关盛并不掩饰面上得色,见醒目之处的武陵侯风庆恺仍然微微张嘴,好像仍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开口道:“如何,武陵侯,‘云梦教’的三支,这借以天地自然为己用之武学一源,可有点看头?”

  武陵侯方才一笑立起道:“‘云梦’名不虚传,我等浅薄之辈,直真如云里梦中了。先前关大侠提的‘云梦’之名的起由之二,可是因此?”

  “武陵侯果然一语中的。”关盛拱手笑道,“看来武陵侯与云梦教也有缘得很!”

  风庆恺回以一笑,却并不对他多言,反而转向秋葵,道:“得闻姑娘雅奏,风某三生有幸。姑娘琴技非凡,风某自愧不如,想来也不必班门弄斧了。”

  秋葵听他称赞,略点一下头以示感谢。关盛见他专对秋葵殷勤,不无不快,转念转向江陵侯以及江一信一边,道:“江陵侯江兄,二位意下如何呢?二位适才担心‘云梦教’是魔,此番可有改观?”

  “闻之视之,当真如临仙境。”章再农摇着头,似是不敢相信,“再农虽生为楚人,常听得昔年云梦教之传说,却是第一次亲眼与见亲耳听闻云梦绝学。此番若回江北,与乡里亲友去说,恐要羡煞他们。”

  “不敢不敢。”关盛客气着,瞟向江一信,江一信瞥见,咳了一声,拱起手来:“的确不凡,不过关大侠适才说,云梦教武学以自然为源,说的是‘武学’,今日请的诸位也都是武林豪杰,适才所见虽然令人叹为观止,却在下愚鲁,未知这般引人入胜之象,如何在‘武’一道取胜?若在场朋友有想要以武会友比武切磋的,岂不是要失望而归了?”

  关盛大笑起来,“江兄比我等还要心急,比武会友之事,原在后晌云梦武学与诸派武学颇有所异,恐江兄一时半会儿难以尽明,到时上来一同切磋切磋,便知端的了。”一顿,“诸位若无旁的问题,这便请先归座。”

  众人后退,关盛回头望关非故一眼,与他一点头,转回正欲再开口,会场之中却传来一声叹息。这叹息声并不高,像是从会场正面最后端发出来的可便是这才奇怪最远处的一声低低的叹息,如何能在这样嘈嘈之地,如此清晰地传了上来?

  随着那叹息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武技之可怕,又怎及心魔之万一。你说你非魔,可扭曲视相控制人心,又岂允称非魔。”

  会场中一下子静了,纵是最不谙内功心法之人,也晓得这样开口不须呼喊咆哮便能压过一切声响的,必非寻常之人。关默面色微变。适才幻相虽经三支同时催动,相辅相成,常人难抵,可毕竟秋葵与娄千杉都尚年轻,功力必不深厚。若有内功深厚之人未曾吸入蝶粉之幻,自然清醒。

  靠近外围的衡山派及几个大世家门派似乎对这言语也多少有同感,只是在那般群情激动之下无人肯说,今忽见有人站出,无不投去目光。

  只见那站起来的人头上无发,粗布缁衣,竟是个老尼。老尼面上皱纹深陷,看起来至少也有八十岁。她似乎并无同伴,旁人原见她年纪老迈,言语迟缓,纵然坐在左近也并不怎么搭话,哪知她竟似深藏不露。

  关盛未敢造次,抱拳道:“这位师太怠慢怠慢。晚辈眼拙,敢问师太仙庵何处法号如何称呼?”

  他是想先问名了这老尼来历,却不料老尼谦道:“无名小庵无名老尼,何劳垂听。贫尼昨日途经岳阳,恰闻得三支一会,非请自来,还望三支诸位不要见怪。”

  关盛笑道:“师太方外高人,我等想请都请不到,哪里有‘见怪’的道理。师太适才言语之中,仍说我三支是‘魔’,敢问师太,先前所见,不过斑斓蝶群清雅琴音霓裳之舞,何魔之有?”

  “所见不过为表象,”老尼道,“恶非在所见,而在挟人见其所不应见闻其所不应闻,进而思其所不应思,为其所不应为‘云梦’非恶,但世间万物,并非云梦。”

  君黎心中微微一震。老尼的意思是蝶琴舞,固然都是美好之物,可那并非真实。将美好却虚假之事物铺陈在人眼前,是为欺骗,由是为恶。

  关盛皱了皱眉头,欲待说话,后面关非故起身道:“师太之言差矣。且不论表象内里美善之属,总好过丑恶之属。莫非表象是为美善者,内里就定是丑恶?在老朽看来,若连表象都不美,恐怕内里更是不堪。”

  老尼微微一笑,似乎不欲争辩,只道:“贫尼随感而发,施主不必放在心上。”合十一礼,坐下了。关非故父子见她不再多言,略松一口气,便就再始与众人讲起云梦教三支的往事。此际不少人对三支之学已觉心服,或至少愈发感了兴趣,也便无人再多打断质疑。

  君黎却还是忍不住多望了那老尼几眼。单刺刺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一望,道:“君黎哥,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师父逢云道长。”君黎道,“师父曾说,意念之毁,常是毁在美好之事物上,只因丑恶之物,人人皆憎而远之,必生提防之心而不致为其所害,但以美好之物为诱,则足以令人不知不觉陷入其中而不可自拔。适才听那位师太一番话,我便突然想起这些来。或许……或许云梦确非魔,真正的魔果不过是‘心魔’而已罢。”

  却不料刺刺道:“你师父定是因为想说服你出家做道士,才那般说的吧?出家人说的话果然都是差不多可其实适才关掌门说的也对,若眼前看到的都不美,难道却要去相信那些看不到的?人家都说眼见为实云梦教究竟是神是魔,凭想象怎可作数,终究也是要亲眼见了才行。”

  君黎不知如何辩驳,只见那头老尼垂目静坐,似已入定,他怔怔然看了一晌,转回头来。

  已经有人在发问:“敢问关大侠,适才你所说的三支合一而重为云梦我等得以见证此事,倒也是桩美谈,却不知云梦一教,尊谁为首?”

  君黎心中一凛,暗道,说到正事了。他心中早也隐隐然觉得此事定与沈凤鸣有关,可却也实难相信关非故会将这个位置留给沈凤鸣若当真如此,何须用那般手段强将他带走?

  一直并未言语的谢峰德忽地站起。“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从长计议。”他开口抢话,显然不愿做了今日之事的陪衬。

  关非故并不意外,一笑道:“自然是要选一个令人心服之人。”

  “如何方能令人心服?”谢峰德接口。

  “既是选云梦教的教主,自然按照昔年云梦教祖训这规矩,三支的各位,应该都知晓吧?”关非故似问似告。

  “祖训……?”谢峰德疑惑,“你莫非指的是‘圣血’?”

  “当然。”

  就连沈凤鸣听到这里,也是深深一愕。他自然知道所谓“圣血”是为何物,可他原未料到关非故连这一条都敢拿出来用。谢峰德一时更是无话可说,怔了一下才道:“可云梦断绝已三百年,何来‘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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