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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疾风百招

行行 小羊毛 4496 2024-02-28 11:53

  君黎便将昨日所得一一道来,到后来他也有些激动,道:“可是这些,为什么凌大侠都没跟我说过,你是不希望我学会‘慑场’这回事,便不会有进境,便不用告诉我马斯在哪里吗?若是如此,我倒感激你的好意,只是这非我所愿!”

  “这也非我所愿!”凌厉道。“我若不想你有进境,我何苦每日花这个时间!”

  君黎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由缄口。

  “你以为她所说的‘慑场’靠的气势是什么。”凌厉冷笑。“一入战局,从来就只有一种东西能慑场,便是杀气。有的人是天生带了杀气,有的人因杀人而积累了杀气,也有的人是内功强大之后带了杀气但这些,你一样也没有。我原是希望通过与你习武,让你功夫逐渐稳固,逐渐形成种最稳定的‘杀气’,那时候便不用我说,你自己都能悟到。可是现在”

  “现在不是很好吗,我比之先前应该有了不小的进步,你也感觉得出来,不是么?”

  “但我不希望你操之过急。”凌厉道。“我不希望你为了能短时有所成,就走这样捷径,你若逼自己,逼出来的不过是戾气而已。若她来之前告知我一声,我必会阻止她!”

  君黎默然一下,忽又咬牙道:“但我感激她。我还希望能更快一点!因为我一定要报仇,杀气也好,戾气也罢,能帮我报仇的什么都好!反正你如今拦我也没用,待我报了仇之后,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尽废了我武功就是了!”

  凌厉便看着他,隔了一忽儿,方将手放在他肩上。“算了,君黎。原是我有些偏执。其实我当年习武的时候,比你戾气不晓得更重多少,但或许便因为此,我希望你会不同些。不过,想想这世终究是浑浊的世,也许我夫人反是对的,与其循正道却送死,不如也浑浊自己,活下来的机会还多些。”

  “凌大侠……我晓得你们都是为我好。君黎低头道。我反正已经学了,你也不可能逼我忘掉。只是你回头也别要去怪凌夫人,她她是为了帮我才这样教我,我可不要见你们再吵架什么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凌厉道。“你又来关心我家务事?”

  “你就当我天生好事,不管闲事就活不下去好了。”

  “呵,是啊,忘了你是看多人事的算命道士了。”凌厉不无揶揄。

  “我……只是总觉得凌夫人似有些忧愁。”君黎低低道。“我不知是否因为你们前日里有过争执,但终归也是因为你吧!”

  “是么。”凌厉不置可否,只向前走道,“行了,练剑吧。”

  君黎只好应了。

  既然懂了慑场的事情,接下来便容易多了,与凌厉习练数日,进境可称飞速。凌厉夫妇之间似乎真没出现什么龃龉,凌夫人偶尔也带着五五过来,一起指点,更在休息时,与君黎五五细说天下各派的武功与兵刃。原来凌夫人却擅长一些奇兵暗器,虽然在武技上不比凌厉,但是所知甚杂甚多,听来也大是有味有益。

  只是,十月转眼到了下旬,距离凌厉要离开江南的日子,终于只有不到十天了。

  临安的初冬有种特殊的冷倦。君黎背着背箱沿着小巷一路西行,心里却很清醒。

  就在前日,在与凌厉的攻守之争中,他终于第一次逼到了凌厉还手挡了一剑。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有在凌厉的剑雨势下撑到百招。

  “能让我还手,至少证明我已不能完全看透你的每一行动。”他记得凌厉说。“既然我看不透,别人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看透的,将来你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想一想我这句话,心里便会有些底气了。”

  “但是你躲不过我并不全力施为的这百招,仍然对付不了马斯。”凌厉接下来还是泼了盆冷水。

  君黎就是为了这句话,缠了凌夫人和五五昨日跟他练了近一整天的暗器世上最所莫测的便该是暗器了。他这些日子对暗器机簧早就摸得熟了,知晓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机簧之类多是有迹可循,所以避起来已经不难而若能避过凌夫人手里出来的暗器,君黎觉得,一定就不必怕凌厉的剑了。

  只可惜凌夫人手法上还是加了克制。依她的说法,她身上带的件件是淬毒之物,恐怕一个不慎便要伤人。因此,虽然暗器躲避得不错,但在昨日傍晚与凌厉的对敌中,他仍是在最末十来招时功亏一篑,被他红绫连点了两下,颓然又败下阵来。

  只好今天再来过了。

  今天的风好像有点大。君黎站在风里,就想起了那天与凌夫人第一次交手时,她借风向轻巧胜出自己的情形。其实那时自己以机簧射出的暗器也并不能算是被她躲了过去,只是被她不知怎样借了巧劲,就失了效用。

  不知我可有机会,也借风之力为己用。君黎想着时,只见凌夫人和五五也到了,却不见凌厉。

  “他晚些来。”凌夫人解释道。

  君黎有点失落因为原想试试借着风一早就跟凌厉对一次手。若是晚些,没有风了又怎么办?

  但陪五五练了一会儿,风倒越来越厉。到了午时,才见凌厉远远走来,看起来就像是被大风推着送过来的一般。

  只见他月白的衣乌长的发尽皆往前飘起,就连臂上红绫都一道浮在风中。君黎下意识去看另一边的凌夫人。她也在看凌厉,风也将她的长发吹起,露出白皙的额头,和如画的眉眼。她也许一贯是淡泊的,似乎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这个时候的眼神却分明是温柔的,温柔得如同整个冬天的凛冽都不存在。

  在君黎的印象中两人一起来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不过今天凌厉同君黎打了招呼后,先便去同凌夫人说些什么。君黎也难得见他们这样,他便想起了第一次在鸿福楼见到凌厉时他那般出尘之态而今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周遭一切冬日的叶枯枝哑更都像变成了朦胧的背景。他简直不能想象昔日更年轻的他们又该是怎样一对璧人。

  两人低语了许久才说完,还是凌夫人先回过头来,笑道:“君黎等了你半天了,看来他好像有办法对付你的样子。”

  “是么?”凌厉一笑。“若真有的话,是好事。”

  他说着,也看看天,似乎对大风若有所觉。

  “娘,你说,我跟君黎道长,是不是越差越远了?”五五坐在一边看君黎和凌厉再次斗剑,不觉开口问她。

  “你自己觉得呢?”

  “我只觉得他已经真心开始让我了。”五五噘着嘴道。“就跟爹之前让他似的。”

  “你知道就好!”凌夫人看着他,也是无奈。“谁叫你便不争气?”

  五五却嘻嘻一笑,好像全不在意,又看了一会儿,转念问道:“君黎道长若能做到爹所说的要求,那个他要寻仇的人,也能打得过了吧?”

  “那个人么……”凌夫人喃喃道。“也许还是有点难……”

  “不会吧!”

  “就算他的确学得很快,毕竟也只有这两个月。”凌夫人叹了口气道。“他们……若运气好或可一争,但君黎毕竟经验浅,哪似那人杀人无算,又不循常规。按现在这个情形去,终究还是凶多吉少。”

  “那你们就不管他,就要让他去了?”五五急道。

  凌夫人将食指放到唇边轻轻一竖,抬眼见阵中的君黎应该没可能听见,便更压低了些声音道:“你先不要急。我们不方便出面,自然会找别人出面的。这事情你爹已经安排好了,你用不着担心。”

  五五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便去看阵中初始的六七十招,君黎避开已经不难,只到八十招之后,才见些紧张局促。但今日也的确风大,两人衣袂一飞起,几乎就看不清,而凌厉的兵刃又是绫缎,可刚可柔,在这风里更多了几分莫测的变化。

  却见君黎闪身避过凌厉卷向他脖颈的红绫,顺势向旁踏了两步。场外五五却也看得出来,道:“君黎道长又想用五行步啦,他不是都知道困不住爹么。”

  凌厉果然数招内就逼得君黎又转到另一边。但方位一转,一股冷风忽然迎面扑来,原来这却是一处林间空隙,寒风犹劲,倒将凌厉手中绫缎吹得滞了一滞。他催动内力,绫缎仍然挺得笔直,但君黎竟是占到了上风口,吃凌厉连袭数招都硬避了过去,再不肯将这位置让出。

  凌夫人微微皱眉,道:“想来他是算计好的这个小子,竟早了好几招便算计了?”

  “多少招啦?”五五兴奋道。“我怎么数着都快要到了呢?”

  凌夫人嗯了一声,道:“九十四。”

  只是凌厉缎剑已变得奇快,五五的眼力已然无法看清,只看君黎忽然抬掌,他不由吃惊道:“君黎道长不是说好不能还手的么?”

  “他”凌夫人说了一个字。她也不甚肯定君黎抬掌是要干什么。却只见他借着那风势忽然一掌击在空中,掌风挟着寒风一整股气劲便将他身周尽皆一卷,那绫缎毕竟太轻,竟就这样受离心之力飘开了寸许,被君黎一侧身避了过去。

  凌厉看了他一眼。固然君黎这样做已超出这场考较的本意,但是那日说的,的确是“百招之内别让我沾到一次”,他虽然出了掌,但的的确确,没碰到绫缎,更没碰到凌厉。

  凌夫人嘴角忽荡起微微一笑,道:“他这是跟我学的。”

  “什么什么?”五五感兴趣道。

  “我第一次与他交手,你还记得么。”凌夫人道。“我说是要避开他的暗器,其实完全没避,只是用掌风借助那日的风向,消去暗器之力,让暗器到不了我身上。他今日也想这么试一试,因为单靠躲闪想避开你爹这最后几剑,恐怕真的不太可能,他只能欺你爹用的不是真剑,再加上今日的风……”

  “可是爹用的虽然不是真剑,也照样可以如真剑一般啊,握在他手里他还是可以运力,和离了器筒的暗器可不同了,怎可能被风吹走!”

  “问题就在于,他不能运上全力。”凌夫人道。“万一真的刺中了君黎,这劲力是要化去的,不能伤了他所以在将将要刺中的瞬间,就只能是软绫而已。”

  “嘿,那君黎道长岂不是等于钻了空子。”五五道。“爹对他手下留情,却受他利用了。”

  “这也没办法。”凌夫人叹气道。“原本这一百招就是手下留情的,不然你想想,怎可能他在六十多招就逼到你爹还手,你爹却一百招都沾不到他?真正称得上困难的,也就是这最末十余招而已。”

  便说话间已数到了九十八,目不暇接中忽听君黎“啊”地轻喊了一声,瞬时一个转身。原来果然以掌力加上大风,也终于没法挡得了凌厉的后招,他不得不放弃了那绝好的位置,一个转身先将那一式避开。九十九五五也数着。可惜,离了上风,战局已失,没了天时地利,下一招绝难躲闪了。

  君黎的面色一时苍白到了极点已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这次失败,还会有那么好的机会,遇到这样的大风吗?就算遇到了凌厉还会允许自己再来一次同样伎俩吗?

  没有时间红色轻绸如矫龙般已袭到身前,而他一退再退,也知道退不过红绫的长度便那毫厘之距,若凌厉能再慢半分,若自己能再快半分,也许便避过了。可是现在还能如何?

  他只觉一股巨大的绝望又一次涌上,就如那天夜晚孤身留在这同一片树林时一样,难过到钻心。这一刹那竟然没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可以发泄,唯有与那夜一样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就像想将那同样的绝望再次爆发出来,仰面长啸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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