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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七 红尘家姓(五)(五折完)

行行 小羊毛 4872 2024-02-28 11:53

  朱雀果然冷笑:“沈凤鸣是魔教之后,魔教于他乃是不得不担负之责但此事与你又有何干,你总不会因他一句戏言,真去做这魔教之主吧?莫说云梦,甚至是你泠音,过去二十年你都未见得有多放在心上,怎么此时却又想要放在心上了?”

  秋葵踌躇了下,咬了咬牙,“将来的那些,暂且不论,但沈凤鸣前些日子来过这府里不止一次,与我商讨此次对付幻生界的手段,爹都让我见他了,我心里已当这是爹允我同去的默示难道你竟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过是好奇他到底真是为了要对付关非故,还是为了要接近于你。”

  “当然是为了对付幻生界!”秋葵连忙申辩。

  “若是如此,我便越发不能容你去了。”

  “为什么?”秋葵急道,“难道爹你你反而希望他怀了什么别的目的?”

  “你莫非忘了。”朱雀道,“我与你说过,你是我女儿,要离开父亲,唯有那一种情形你们该证明予我的是这个人值你一生托付;而若不过是一次利益相交,那便不提也罢。”

  “我……我只不过是与他同去一趟洞庭,最多不过两月,怎么扯得上一生托付?”秋葵面色有点变了。

  朱雀冷笑,“确实扯不上。此子多半不过是利用你,无论是先前将那教主之位草率让与你,还是如今一再央你同去,都不过是为了平息教中内乱的手段。你大可不必去做他的棋子。”

  秋葵咬着唇:“爹,我……云梦教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上一次你不是也让我去了吗,这一次又何必有意为难?”

  朱雀面色沉了一沉。“上一次我让你与君黎同去,因为君黎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信他。但若定要说,你那一趟受尽毒痛,我绝非没有后悔这一次你却是要我将你交到沈凤鸣的手中你之前便是因了他那随口一言中了毒伤,惨淡归来,难道你已忘了?你昔日里是如何恨极此人,在我面前极言欲杀之而后快,你又忘了?换作这天下任何一个父亲,只怕都不会肯答应你跟着这么一个人远行你却反质是我有意为难?”

  秋葵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垂头不语。

  君黎有那么些忍不住。虽然他答应过秋葵不将她中幽冥蛉之毒的始末告诉朱雀,可若是为了替娄千杉隐瞒便要令沈凤鸣蒙了不白,绝非他本意,更不要说那一次本是沈凤鸣自置死地才救回了秋葵来,若在朱雀这里只得这般评价,他心中如何能平。

  “不是这样的。”他已经转过了园门,这一句话差一点便要冲出了口来,可他微微一愕,话语卡在咽喉里将吐未吐“不是这样的。”秋葵先他而开了口。

  他远远立着,看见她将一只右手慢慢握成拳,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身体竟在微微发颤。“不是这样的。”她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往日里……是有许多误会,他无论如何,他绝不会绝不会愿意见我受伤。”

  朱雀有点异样地看着她。“秋葵,你可知晓你往日里从未为任何事似今日这般,寻出诸种理由,苦苦求我?哪怕当初君黎南下梅州,生死未明,你每日寝食不安,却也始终自持,不肯出言恳求,甚至都不肯来见我。你今日为了要去一趟洞庭如此大费周章,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沈凤鸣于你,比当日君黎于你还更紧要?”

  秋葵的肩忽然停止了颤动。她默了一会儿,沉静道:“不是。”

  “那么你是依旧恨他入骨,此去是想伺机取他性命?”

  “不是。”

  朱雀眉心蹙起。“你总消给我个如此执着的理由。”

  秋葵的目光转开,望向那池中摇曳得脆弱却生硬的残荷,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幽幽道:“爹可曾作过令自己后悔的决定吗?”

  她不待朱雀回答已接道:“我记得是有的。”

  “有,有很多。”朱雀承认。

  “如果那些事情有办法重来,你会不会作了不一样的选择?”

  朱雀摇头。“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还能够重来的。”

  “我觉得有。”

  “你觉得有?”

  秋葵点了点头。她吸了口气。“爹方才说得不错,当初君黎南下梅州,生死未明,我却死死坚持,不肯开口来求爹些什么。但那那正是我这一生,到现在为止,最后悔的事情。我后悔我怎么没有不顾一切跟他同去自此,千山万水,他在那头生死艰险,我在这头忧思难眠,而最后”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要收尽自己这无限痴意,“我心里清楚,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可我一直不甘地在想,为什么过去的便不能重来,为什么时光永不可回退在很长一段时日里,我一直想知道这个答案,直到最近”

  她忽微微笑了一笑,“直到最近,我突然不想知道了。我只知现在,另有一个人也要远行了,就如当日君黎要南下梅州一样,明知危险也非去不可。虽然他不是君黎,我亦无法回答得出他有多紧要,是不是比当日的君黎还紧要,可这难道不正是一次‘重来’吗?爹,你可能明白吗,我忘不了那时怎样独自一人,一遍遍无望地猜测君黎的境遇我已不想再有一次这么遥长的等待,我宁愿与现在这个人同去,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只要与他共了生死,同了胜败,也比再独零零留下来好过一千一万倍。”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朱雀:“我这般心情,你可能明白?还是你定要阻拦我,要我将同样的痛苦再重复一次十次一百次?”

  朱雀看着她。她一贯清冷的面孔上,竟然带了那么一丝陌生的任性的快意。

  有那么一刹,站在园口的君黎,心口也如被她那细细的琴弦忽忽穿透,浮动了一下。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没有真正面对与细想过她的那些心意,正如她从来未敢像此刻这样认真清楚地说出来。可便也就是在今时今日,这个刹那,他明白,那一切似有若无都真的了断了此刻的他与她各自心里装着的,早都是另一个人了。

  “当真难得。”朱雀已道,“这算是你的心里话了?”

  秋葵苦笑了一声,寥寥落落地望着那一池弱水。“沈凤鸣曾与我说,我若肯说出真心话来,我也就不是我了。我想了一想,他说的竟是不错有一些话,我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来的,现在也许只不过因为……是在爹的面前。”

  朱雀叹了一声,伸手揽过她,如天下间所有的父亲揽住自己的女儿。“你肯将这颗心从君黎身上移走,我倒是高兴得很。”他这话大概一半也是说给君黎听,“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君黎的脾气原与你不相合适,倒是沈凤鸣待你还不错。只可惜你那时一心一意视他为仇敌,半句都听不进去。”

  秋葵听得他口气有点不对,挣扎出来,“爹怎么突然……突然说起沈凤鸣的好话来?”

  这般一抬头,她忽然看见园口立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青衣,暗得几乎融入了夜色里,可那身形熟悉得她不可能认错。

  “你……你回来了?”她心头狠狠跳了几挑,失声道,“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是我让他在这里听的。”朱雀接过话,下颌微微抬起,“你进来吧。”

  君黎走过去,躬了身,行了礼,叫了一声:“师父。”然后,也向她点了点首,“秋葵。”

  秋葵面上青红变换,似乎念头也正急速变换着,呼吸急了那么一急,可是最后,嘴唇颤了颤,终究平静下去了。

  “你听见了……也好。”她低着头,像是自语,像是释怀。

  君黎咳了一声,扯开话道:“师父,其实我方才就想说凤鸣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不过,他决计不是来利用秋葵,也决计不会肯置她于险境。倘若这一次秋葵出行是与旁人,我倒还有几分不放心,但若是凤鸣若连他都不值托付,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托付的?”

  “我知道。”朱雀淡淡然道。

  君黎反而鲠了一鲠,“那师父方才还说……”

  “我若不那般说,怎么掏得出她心里那些话来。”朱雀在凉亭的石凳坐了,一时留得秋葵与君黎面面相觑。

  君黎暗地里吁了口气。起先秋葵夜窥太上皇游船的时候,是沈凤鸣给她顶的罪,被朱雀加刑两日,也未肯说了秋葵名字这大概是朱雀对沈凤鸣最初的印象。其后他那么多次肯放过了沈凤鸣,大概,本就是看在了起初这分印象的份上吧?如此看来,朱雀这一头,倒真的不必太担心。

  “师父肯答应就好。”他笑道,“如此,秋葵心里也便安稳了。”

  朱雀喟叹了一声,“我不答应。但可有用?你们两人的脾气一模一样,一个已是走了,一个也吵着要走我虽料得到你们总会离开此地,却也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我……我不是还在这里么。”君黎讪讪道,“我答应过师父的,明镜诀还未学完,定不会离开此地。”

  “你这身装束,看来万事顺利,距离成亲也不远了吧?”朱雀将他扫了几眼,“人在这里,心却不在,不说也罢。”

  “爹……”秋葵矮身下来,握了他手,“女儿答应你,幻生界的事情一了,即刻就回来陪着你,好不好?”

  朱雀注视着她,黯淡的面色显得一双目光更深更亮。

  他忽然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想不到我朱雀还能等到你开口说这么一句话。”

  “那是当然。”秋葵道,“我是爹的女儿啊。”

  “你真的是么……?”朱雀微微笑着。

  秋葵心里忽然一阵机伶。她下意识抬头看了君黎一眼,君黎的面色也微微变了变。

  “师父,怎么……这么说?”他的语气也显出了一丝心虚。

  “没什么。”朱雀站起身来,“有点乏了,你们也都早点歇吧回头,让依依帮你整好了东西,你哪一天要走,与我说一声。”

  “爹,”秋葵咬了咬牙,“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若是不紧要就改天再说。”朱雀顾自走向园外,好像一下子当真很乏。

  “很紧要,是关于依依。”

  “是关于她这一晌的病?”朱雀停了一停,稍许转身,面上有些不豫,“我早说找太医院的人过来看看,你却一直拦着。”

  “因为……她不是生病……”秋葵道,“她……她是有身孕了。”

  朱雀一时顿住,“……什么?”

  “她一直担心此事传开爹会嫌她麻烦,不让她再进内城来,所以不敢说,只告诉了我一个人。”秋葵道,“可是我却要走了,我若再不说,后面这一两个月……谁能照顾她?”

  朱雀定定地立了一会儿,方蹙起眉道:“我知道了。”转身走了。

  镇定冷淡如他,当是不会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的,喜也好怒也罢,终不会叫两个晚辈瞧见。待到他离去,君黎才上了前来:“你说的是真是假?依依姑娘真的真的有喜了?”

  “哪里还能假,都快有三个月了。”秋葵道,“她也是这一阵才发觉前两月朱雀被刺,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没顾得上。”

  “这么说来你那几天一直与她一起起息,也都是为了照顾她了?”

  “照顾她,也替她遮掩。我陪着她,朱雀便也少来些,不好发现。”

  “这是好事,为什么要遮掩。”君黎道。

  “你我看来当然是好事,不过依依想得多些。”秋葵叹道。“我不知道她与朱雀最初有过怎样的因缘,以她的年纪品貌,原本不必这么一心跟在这里的她自己也说了,朱雀的女人那么多,就算待她稍许特别些,终究她也得不到任何名分,有了孩子于一个琴姬来说,非但不是什么喜事,也许反而是坏事。她也许是觉得以后再无可能回来了,只想多瞒一时是一时,到得瞒不下去了,再离开此地,回去将孩子生下来,如果朱雀不要,她便自己带着。”

  “依依未免想得太多朱雀无论如何不会不要自己的骨肉。”

  “你也这么觉得?”秋葵看了他一眼。

  “看他怎么待你便知道。”君黎笑笑道。

  秋葵轻轻地呼了口气,“是啊,所以我还是觉得该告诉他。他老了。我想着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真的都再不能留在这里,至少他还有一个真正的自己的孩子,能替我们陪着他……”

  君黎没有说话。他望向天角,秋葵也随之望着那里,苍穹如缎,月光如银,遮过了一切星宿,与它们从一始就映射着的永恒起落。

  (五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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