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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七 三掌青龙(二)

行行 小羊毛 3528 2024-02-28 11:53

  他记得朱雀曾对自己着意告诫,万不可有朝一日与拓跋孤动手,因为寒热相克之下,莫说他与拓跋孤功力相距尚远,就算是分毫之差亦可能致他死命。可是今日事出突然,又哪里有他选择的机会。这是他第一次与青龙掌力对敌,不过经与凌厉一同为韩姑娘运功,这灼热之力于他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熟悉得他下意识间竟如那时一样运起“体行八卦”,欲待再将潮涌之力放大而出。

  可他随即省悟过来这并非给韩姑娘运功的静地,而是与当世第一高手的战场!倘用此法,纵然自己的掌力能得大增,可抵御之力全无,无异于自寻绝路。这样的省悟令他心头透凉,可一切回转都已来不及了掌力已遇,高下相撞,炽热侵入他身心,他感到一阵蚀骨的灼痛。是不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我便失了清醒,才于临敌之际作出这样愚蠢的选择?我是不是真要如此难堪地命丧?

  可隐隐约约间,他又知道并非如此是因为我知道倘若正面相迎,我几乎求不到半点生机,而必须另出蹊径。如果这样的蹊径是种错误,那也不会比不设法求生更错得几分难堪地死与不难堪地死又有多少差别?可生与死的差别就大了!

  求生。这两个字在一切纷乱念头掠过之后依旧牢牢沉淀在心底。他忆起朱雀那一句话来“若自身已无余力可用,便只能借助身外之力”,而他已在下午读过了明镜第八诀“移情”。

  若不是此时此刻的处境已近绝境,他是绝不会违背朱雀的意思,冒用这几乎不曾试练过的“移情”的朱雀说,“流云”未成,绝对用不了“移情”,可他写“移情”时借的是道家之理或许,朱雀惟对道家之学的理解,输给了他这个弟子。

  “啪”的一声,双掌终于相接。掌心相对,拓跋孤忽然色变。君黎这一掌挥出的“潮涌”比他预想的要凛冽得多,但这还远非令他最为惊讶的纵然这小道士再是厉害得翻了天去,也不过是朱雀的弟子,不该越得出“明镜诀”心法的范畴,而朱雀已是他多年的对手,他自觉没有什么能出乎意料却怎可料双掌相遇间,他竟依稀觉到掌心传来一股细微却陌生的吸噬之力,正将自己的灼热之力丝丝抽离!那似是而非的一掌竟然,不是他所认识的“潮涌”!

  拓跋孤何等敏锐,随即已发现君黎用的竟是“移情”。他虽不知明镜诀之详,却也知晓“移情”已是这门心法极为艰深之处的武学了,心头暗自异了一异。君黎已动用自学这明镜诀以来修炼之全力,更借八卦方位将感知吐到极限,凝聚起“移情”心法。他知道自己的“潮涌”远远伤不了拓跋孤,而对方那一掌却可轻易压倒自己,所以这一对掌不在伤敌而在求生,只要能够自保,便已算胜了。为韩姑娘疗伤时,凌厉全力施为的青龙心法之热也必不会伤到他,因为韩姑娘一身纯阴体气在其中已成为缓和的屏障。那么,今日的交手也是同理吧虽然没有了韩姑娘,可如果能用“移情”借了此间一切可借之力,在自己与拓跋孤这赤裸相交的双掌之间,这针锋相对的冷热之间聚起一个“屏障”,自己便能有了生机!

  而那一丝吸噬之意,也是源自给韩姑娘疗伤,身体冷到极限时对热劲下意识的索取。那时君黎还不懂得“移情”,无法将对手的劲力真正消化,可如今他明白,“移情”借鉴了道家心得,借的正是万物万事“损有余补不足”之本意,他在非常之时用起此诀,所得甚至已超脱出了朱雀的预想那丝原该与他相克相害的劲力在“移情”之下,循两仪相生之理透入他体内,如水火相煎互斥互消,又如阴阳相汇互融互引,竟有那么两三分不受了拓跋孤控制。掌力相交的感觉和与朱雀对敌时大相径庭,也无怪乎拓跋孤会深感震惊。

  惊讶也便是那么一刹,拓跋孤自不会由君黎妄为,当下不再容情,掌力一吐,君黎全力而凝的外力“屏障”顿然碎落。他知道,无论如何,拓跋孤究竟还是他无法匹敌的对手,但“屏障”已经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时。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迅速收去“体行八卦”,将“移情”换为第九诀“不胜”,来抵挡这“屏障”不曾消化得去的余力。

  残余的大力还是足以将君黎推得撞向屋顶,一股灼热的气息冲破他指掌之守。果然,“不胜”初用实极生涩,加上气力已竭,他只护住了部分经脉,火烧般的痛感自拇指与食指桡侧涌入,沿着手臂过肘至腋,一直延入了胸腔,其煎如沸。

  但君黎知道,这第三掌已算是捱过了。得以在青龙教主手底下走过三招的人恐怕不多,可他此际心头丝毫没有半分喜悦得意,因为,他所学已经用至极限,拓跋孤若再出第四掌,恐怕会不费吹灰之力地取走他的性命。

  倏忽已离屋顶极近,要保住性命也便只能趁机破屋而逃,可受力之后再受撞击,胸肋或脊柱或都要受损。眼见要冲破了房顶,忽胸腰间一紧,这熟悉的感觉立时让他知道是凌厉软绫缠来,要将他拉向地面。他不知是福是祸,却知道必已走不脱,忙反手伸出,往屋顶轻推了一推。凌厉用力甚柔,看来是有相护之意,那绫缎托拉缠裹,竟将他身体所受之力消化不少,料想他挟软绫驾驭真气的功夫,果然绝不亚于“流云”一诀的成就。君黎此际无暇多想,连忙顺势凝神落于地面。

  拓跋孤没有出第四掌,只是负了手,打量这个被自己逼得极为狼狈的朱雀弟子。据他所知,君黎师从朱雀不满一年,而约摸一个月前,他被单疾泉困留青龙谷为质,当时甚至未作半点抵抗,甚或那两日都一直顺从单疾泉之意,似乎很是软弱好欺,是以他从未有丝毫将这个年轻道士放在眼内。今日拓跋孤自然是为了韩姑娘来找凌厉要人的,言谈之中得知凌厉要与此人一起为自己的妹妹运功,心内鄙夷不屑之至,更兼有三分不信,奈何软硬兼施之下,凌厉仍是不肯告知韩姑娘的下落,两人谈得话不投机,不欢而散,他欲要离去之时,恰见君黎来到,心中懊恼,当即向他出了一掌。

  那第一掌去势虽急,分量却不算重,他随手挥出,已觉足够掀君黎一个跟斗,让他受两分内伤。哪知君黎的身法学自凌厉,临敌躲避他在最初三个月里就着力习练过,这第一掌躲得虽忙不乱,倒出乎了拓跋孤意料,也令得他第二三掌随即跟出,要看看这个道士究竟能避到何时。

  他掌势与君黎那时常练习的躲避凌厉的绫缎为剑不同,是一片而非一线;与躲避五五拿机簧器筒撒出暗器也是不同,一片之间全无空隙,取不得半点巧。到了第三掌,君黎终是避让不开,只能与他交手,但便是这一掌交手,竟令得拓跋孤不得不对他正眼相看。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无论这第三掌是个什么结果,拓跋孤都只能停手了。他身负江湖盛名,如凌厉所说,绝不该欺负一个晚辈的,何况还是抢手先出,形同偷袭,就算不曾用了全力,也决计说不过去。

  “你方才那一式也是朱雀教的?”拓跋孤目光如灼,注视着他。

  君黎胸中只觉翻滚沸腾,压抑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如何答得出一句话。

  拓跋孤向他走近了一步。凌厉只怕他再要动手,侧身一拦,“你还待怎样?”

  拓跋孤站住了。“看你运力之法,应该是他教的不错,不过……那一招我怎没见他这般用过。”他还是盯着君黎。

  君黎咳得缓过一些,咬牙勉力道:“我师父武功博大精深,你没见过的多了,又岂止这……岂止这一式!”

  拓跋孤闻言却也不怒,只是冷然道:“机巧有余,沉稳不足。回去让你师父疗伤吧!”用力一拂衣袖,竟就此扬长而去了。

  君黎欲待说话却反更咳嗽起来,那灼热的气息似在胸肺之中星星点点附着了,不适随着这咳嗽愈发加剧,每一咳都是撕痛。他咳得眼冒金星,浑身只是无力至极。

  凌厉见他咳得厉害,伸手探察他的伤势,良久,眉心蹙起,“他真气自你少商穴侵入手太阴肺经,恐你此脉有损。”

  君黎懂得医道,自然明白热毒沿此脉直伤肺气,所以剧咳难止。肺在五行之中属金,原就受火所克。拓跋孤内力主是火性,这一下看来是轻不了,而凌厉与自己内功相克,也是无法为自己疗治的。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我没事。”他勉强运起“若虚”之意,压止跳跃不匀的肺息抽动,“宋客在吗?”

  “你先别说话,坐下依我口诀……”

  “凌大侠,”君黎打断他,“我真的没事。宋客呢?”

  凌厉只得道:“宋二公子已经回淮阳了,我……”

  “回淮阳了?什么时候走的?他的伤好了?”君黎问得急促,竟又打断了他一次,肺中火气渐旺,似乎又要压制不住。

  “伤势没什么大起色,是前两日他兄长宋然和娄千杉一起接走的,比我们早到一日,想来是他父亲的安排。”

  “宋然娄千杉……”君黎无意识地喃喃重复这两个名字。他其实并没将那些细节听在耳内,只是知道,宋客走了。宋客既走,解药便没了着落,若是要问凌厉他又觉得并不该现在把朱雀身中剧毒的消息透露给他,心头起起落落,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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