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疾泉惊了一惊他怎么去而复返?朱雀人还在数远,可声音已至,他不得不回头倏忽刹那,朱雀人已到了近前。
众人只觉一颗心一时都要跳了出来朱雀,这个从来只闻其名的朱雀,这还是第一次,他竟离青龙谷口这么近,近得就站在自己面前。幸得拓跋孤原就在此间未走,众人紧张稍抑,无人敢出一声。
拓跋孤已上前。朱雀复返,气焰竟是极烈,甚至比适才在林中对峙之时,那杀气犹重。他一抬头已见拓跋孤,冷冷道:“你在最好。我问你:君黎是不是在你青龙谷?”
一句话足以令顾笑梦和单刺刺心沉如冰。怎么他会知道?君黎他们所在的山头,原是看不见谷口,亦看不见谷外情形,谷外的朱雀自然也不会看见他可他怎会忽然便问起?原以为自今日之后,祸事消弭,君黎也可得自由,又怎么料想那般欢欣还未实现,竟瞬间就要化为幻影!
虽说交出君黎本也是单疾泉作的最坏准备,可就连他也未料到事情峰回路转,最后是这般情形。他适才刚刚向向琉昱递出暗号,通知他已可将君黎带回去,但朱雀这一回马,杀得他着实猝不及防。
一时间就连拓跋孤也与他对视了一眼。秋葵已看在眼里事关君黎,她也顾不得太多,看见刺刺站在人群之中,上前一步抢话道:“刺刺,旁人我不信,但你告诉我,君黎是不是被你们捉了?”
“他……”刺刺开口要答。单疾泉见问到自己女儿头上,不得已侧身拦了一拦,向朱雀道:“没错,君黎人是在此间别误会,不是捉他我们没为难他,他这一次……是……是我请他来我们单家作客的。”
秋葵听得君黎当真在此,一颗心不知为何一提,像是不知该如何跳了。朱雀却已冷笑。“来你家作客?作客作得这般认真,连我这师父来了,也不出来见是他不想见我这个师父?还是你们不让他见我!”
“我们焉有此意。”单疾泉陪着笑,“神君到来事起仓促,我还没来得及回家告诉他……”
“哼,我也不多与你废话,你现在把人交给我带走,我还如之前所言,容你们青龙教三分。否则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单疾泉听他语气,心知此事已不可能再讨价还价,只能回头向拓跋孤请示道:“我去带他出来。”
拓跋孤点首。对于君黎,他倒没什么太在意,可一边刺刺却忍不住喊道:“爹……!”
单疾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回头去了。
也只有这样吧向琉昱等不知外面情形,倘若还是以要挟之态带了君黎出来,不免愈发惹怒朱雀。也只有他自己在这将君黎带出的短短一途中,将适才发生之事简要告知,让君黎心中有数,与朱雀相见之后,仍多少能融去些他的敌意。
而那些欠他的人情,那答应了要好好款待他感谢他的愿想,也只能再次按下不提了。
这番等待像是比任何时候都漫长,秋葵也忍不住探头张望着君黎不知何时就要从那一条小径出现。三月未见,忽然要见,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真实到让她恍惚。幸好还有朱雀她竟这样想幸好还有朱雀,还不至于要她独自面对他,要她不知所措。
可她也没想到见到他的刹那,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两步。他还只是那个远远的人影,可她怎能不识君黎。她默默念了一念。她等了这么久的这个人不是他如约回来找她,是她到这里来找他了可她还是难抑心中波澜,一瞬间,眼眶都似热了。
他看起来像是很好,与单疾泉并肩走来,从头到脚齐齐整整,走得也是不慌不忙可再走近些,就可以看出那身道袍有稍许脏污了,显出些怎么藏也藏不住的仆仆跋涉之态。若真是“作客”,那么这主人想来是没能好好招呼了客人。
她不知单疾泉原是要用君黎要挟于朱雀,自不能让他看起来太好,而今匆忙造就的齐整之态怎么也显得有些不完美。
可至少,他安然无恙。
他安然无恙,她一颗心便沉静下来,整个身体都像终于可以呼吸一般,轻快起来了。她能感觉到朱雀压到极沉的呼吸也像轻了一些,但他的面色可没有那么轻,依旧紧绷着,一双眼睛灼然地盯着君黎。
她差一点忘了他们还远没有和解连和解的机会都还没有。君黎是在与他恶语相向之后离去的。三个月过去,他们可曾互相原谅了吗?
山谷宁静得所有人都屏起了呼吸,看着君黎从狭道走出来。谁又料得到今日一切终于要以他为结束那些知晓内情的人和不知晓内情的人,那些在意他的人和不在意他的人,都不得不这样等待他与朱雀的相遇。
君黎没有看旁人只因他也一目已看见了朱雀与秋葵这样立在谷口。若不是单疾泉事先说了,他必也不会如此刻般表情平静尤其是秋葵,他从未想过她也会得以离开那个内城。可如今,一切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提早了片刻到来将原本或许是几日后他回去临安的那场相遇,换了一个地点提早到来而已。
他走上前去,略略低下头,恰恰将一切光芒都敛去连同那所剩不多地打在他脸上的天光。“师父。”他只是这样低声开口。无论朱雀向青龙教要求带走自己是源于师徒之情还是叛师之怨,无论他准备如何与自己清算旧账,他都想好了要这样卑微地开口的。
朱雀的烈烈心火似被这两个字忽然浇熄,竟像是一种如释重负之感让他的一切发作都无从发作。他还叫他“师父”,只是两个字,他的心迹却似已全数说明了。无论过去有多少的龃龉交恶甚或性命相拼,那样的势不两立,原来还是可以挥挥手烟消云散的。
他知道,倘若君黎仍是强硬以对,自己自不会让步;可现在纵然还是不想真的如此轻易就原谅了这“劣徒”,他却也不知道,自己真的还能对他施以什么惩罚吗?
他没动声色,抬头,只向拓跋孤道:“人我带走了。承情。”
拓跋孤也微微点头,算是回礼。只见君黎垂首未动,直到朱雀转身离去,他才迈步,默然跟随而去。
仿佛,他就要这样再次回到朱雀的掌控,如同从未脱离过。白昼已近了尾声,为铅云所遮的落日越发失去了光亮,这一日,也要结束了。
可终于还是有人按捺不住。谷口的沉寂里还是有人忽然迈出一步来。“君黎哥!”纵然在这般压抑与紧张之中,还是有人忍不住要喊,把心里那些急和怕都喊出来。你会有危险吗?你还会回来吗?她要知道答案!
君黎没有办法不为这一喊而停步。他回过头,刺刺的眼睛已说尽了心里的急迫与担忧。十丈之地,她在谷口高处,他在谷外平川。他们之间,说不清究竟是近还是远。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的剑抬了一抬,让她能看得见那个不再有剑穗飘浮的剑柄。刺刺愣了一下,下意识将自己手里的剑身也稍稍一举。红色飘动,她心里一异。“等我。”她想起他说的这两个字。
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互相握了一握剑,像是一个道别时带些保留的行礼。也只有秋葵看到刺刺眼里忽然绽开的一抹难以言状的色彩。她看回君黎,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他嘴角也依稀浮起一层笑意来,可还没看得清,他已经又转回身去了。
她心里忽然痛了一痛,像是一瞬间知道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丢失了什么在他离去的三个月,她日日夜夜地将他放在心里,可他是不是在这三个月里,将别人放在心里了?
是的,他垂首而走,与她并行,似乎并无言语,并无表情,可她觉得他的心分明炽烈着因为另一个人而炽烈着。她与他相处那么久,觉得,自己从没有获得过他片刻心潮起伏;而今,他却变了她感觉得到,他真的已不是离开时那个君黎了。
其时已离了青龙谷口一段距离,君黎一直默然,此时紧走两步,追上朱雀,道:“师父,幻生界的人,您……放他们走了?”秋葵听他似有话说,暗道或许只是自己想得太多。
朱雀只是冷冷道:“怎样?”
“那个沈凤鸣在他们手里。”君黎说得有点小心,“我想……”
朱雀转头森然向他注视,“你又想去救人?”
“我……”君黎无话。上一次为了夏铮而反出朱雀府邸,朱雀此际面色沉沉想来还在考虑怎么与他清算,哪还能容得同样事情再来一次。若可以,他也想老老实实跟着朱雀回到徽州城里,由他劈头盖脸来番大骂,逆来顺受到他消气为止可他又的确担心沈凤鸣,只因若耽搁太久,或许就赶不上了!
“朱大人。”前面黑魆魆的路口传来娄千杉的声音。因负运宋客不便,她原是留在此处照看,恰闻两人说话之声,迎上前来,“君黎道长也来了!”
朱雀不置可否,只道:“君黎,你背着此人。”
君黎原待说话,却也依稀见到那昏迷之人有些面熟,愣了一下,认出他来,上前道:“他……宋二公子……?”一抬头,“师父,这……”
朱雀却已转头,“你如不愿认我这个师父,不跟来也无妨。”
君黎无计,只能默默然将宋客负起。
凤鸣。他在心里道。我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毕竟不会害你的性命,便也只能请你多作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