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我……?
无意回来这段日子,提到你的次数很多,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甚至流露出想除你而后快的意思。但我思前想后,他与你自那次鸿福楼之后,应该没有什么机会打交道,也即是说他忽然对你大有恶感,视你为仇敌,必定是有人在旁挑唆。若他真那么“嫉恶如仇”,那有机会排在你前面的人多得是。
沈凤鸣吐了一口气,道,走运啊,幸亏无意有你这么个心里雪亮的爹,否则我岂不是早就完蛋了。
单疾泉笑道,那也未必,因为刺刺却是在说你的好话的。
刺刺小姑娘?哈,倒看不出来她竟这么够意思。
单疾泉眉间却又蹙拢,道,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夏琝要找你麻烦了,你的处境总归不太妙,劝你想法避一避。
沈凤鸣喟然道,我怕他了?有本事便来。
怕不怕是一回事,但你现在已无可倚仗,他夏家却是临安的地头蛇,留在这里,我怕你躲不过今年。
沈凤鸣有些沉默。他在回想朱雀说的“我会派人替你打点”不知道是不是包括打点这样的麻烦?可是他想必也不会知道夏琝会要对付我,如何打点法?况且他后来的意思,是说我若自己不小心,他也不会给我出头我果然是“无可倚仗”了么?
不知看到张弓长与娄千杉夏琝秘密相会算不算朱雀说的“与什么人走得近”的消息。但听他方才说话间的意思,他父亲夏铮好像于此都不知情若只是夏琝自己,那不过是小脚色,朱雀都未必会放在心上的,好歹也要引出些大鱼来才好交待吧。
他想着强笑道,多谢单先锋挂心,我自会小心,总没有让宵小之辈这么轻易得手的道理。
单疾泉看着他,倒面露些忧色,忽道,你若坚持要留在临安城里,有个险中求生的办法。
什么办法?
你去投靠夏家庄。
什么?沈凤鸣疑心自己听错。自投罗网?稍一镇静,却又省悟夏铮于夏琝的行动若不知情,自己若能跟夏铮搭上线,夏琝岂非束手,只能这么看着了?
可是……夏铮又凭什么要帮我?他又道。他纵然现在不知情,他们父子终究是一路的,沆瀣一气,回头我岂不是插翅都逃不了。
所以才说是险中求生。你能过得了夏铮这一关的话,后面就不必担心,因为他们父子的关系,未必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夏琝怕他,尤其是这次要做的毕竟是不可告人之事,就连他自己都觉羞愧,岂敢对他讲?
夏家庄以后迟早也是夏琝的,他们还会有什么不好?
单疾泉诡笑了笑,道,就像张弓长和你那般不好了。
你的意思是夏铮害怕夏琝会……觊觎他的地位?可是他们亲父子,与我和张弓长的关系大是不同吧!
倒不是夏铮不想将庄主之位给夏琝,而是单疾泉停顿了一下,道,我先问你,依你看来,夏琝的武功怎样?
夏琝……沈凤鸣迟疑道。普普通通,在那个年纪的公子哥儿里,还算过得去吧。
那么夏铮呢?
倒没怎么见识过,但他之前曾担当御前侍卫,想必不弱。
单疾泉微微一笑,道,当年拓跋教主与夏庄主认这门亲戚的时候,是起过冲突,动过手的。虽然是拓跋教主胜了,但他曾说,夏铮是他遇见过的少有的“手底功夫还可以看一看”的人之一。夏家家传绝学人称“夏家剑”,这一手功夫在夏铮手里,是有些名堂的,可是他偏偏一点儿都没传给自己的大儿子夏琝夏琝如今手底下的功夫是传自他母亲的“八卦剑”,你难道就不觉得有蹊跷?
我倒是未在意这一点。沈凤鸣道。我看夏琝对武学本也领悟不高,未必传他夏家剑法,他便有成。何况八卦剑我听人说其实比夏家剑法更上一筹,是夏夫人结合道家之学与夏家剑法自创而出,二者择一,选八卦剑也没有那么不妥吧。
这事在别家就没什么,可是夏家世代在此临安城扎根,可不比小的世家门派,夏琝如果是要继承家统之人,父亲的绝学怎可不具?夏铮没教他夏家剑,却反将这剑法传给了小儿子夏琛内中就算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庄中上下必有议论,夏琝听得多了,岂可不患得患失?他非要与我们家联姻,据我猜想,一半原因也在于此。
见沈凤鸣沉吟,他又道,我并非要说服你什么,只是告知你听你若仍然担心夏铮不肯留你,那便当我没说过。
沈凤鸣沉默不语。虽然仍觉此举甚险,但想着说话的毕竟是堪称洞人心机聪明绝顶的单疾泉,无论是昔年的朱雀还是后来的拓跋孤,一贯也对他言听计从,他若没把握,该没道理给自己出这样的主意。
好。他便点头。我相信你。
他是真的相信单疾泉,为着他曾经在天都峰,在毫无利益瓜葛的情形之下,为自己解过围。只是他忘了单疾泉终究是只老狐狸。与他相比,自己想的实在少了那么一点点,也料不到自己这于他完全偶然之事,竟也能成为他利用之机。
这个拓跋孤身边的第一军师,心念电转之快若有旁人能追得上的,也就不是单疾泉了。站在青龙教的立场来说,真正于他们有益的,并不是沈凤鸣的安然无恙,而其实是夏铮父子之间的那道或许现在还不太明显的裂痕。在还未尽知夏家父子兄弟微妙关系的此刻,沈凤鸣当然是不会明白的,也不会料到若久之后夏铮父子反目成仇的“功劳簿”上,将不得不记上自己的一笔。
自己的事情算是拿定了主意,两人又在这客栈堂中聊了几句娄千杉,几句朱雀,几句君黎,几句青龙教,几句黑竹会,把那些能讲的都讲了个遍。末了,夜真的深了,才道别离开。
沈凤鸣次日中午就去了夏家庄。夏铮夫妇却似乎正有别的客人,隔了一会儿,才送客出来。
沈凤鸣正瞧见这个准备离去的客人,心中一讶,暗暗称奇他竟是见过此人的,却不知她与夏家庄也有来往。
当日他受君黎之托给刺刺带完口信之后,刺刺虑及自己受夏琝的人暗中监视不便,托了他另一件事给武林坊的一户人家再带个口信,说这几日不过去住了,要其勿虑。他便去了。那时应门的,就是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刺刺没告诉他她的身份。从那日口信的内容听来,刺刺和君黎前段时日是住在这户人家,可他一时也猜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只是见她相貌清美,待人淡然,自有风韵,不像寻常人妇。
女子的目光也望见了他,并不显得惊讶,只一点头,便道辞离去。夏铮才迎上沈凤鸣,道,沈公子沈公子的事我已听说了。久等,先请进来吧。
沈凤鸣未料夏铮会这般客气,进得内里,忽又见夏琝闻讯而来。后者见了他,面色微变,也只得随在父母身侧,不发一言。
言来语往出乎意料地顺利。见夏铮还算义气,沈凤鸣也便放下心,又打听道,夏庄主,先前刚出门去那位夫人她是庄里的朋友吗?
夏铮面色一迟疑,一边的夏夫人已道,你不认得她?
我……倒是见过,但……始终不知她是谁。
夏铮奇道,她就为了沈公子的事情而来的,沈公子怎会不认得她?
为了我的事?这……这话怎么说?
那想必是黑竹会的谁帮忙去求了情了。夏夫人在一边道。凌夫人看在也同曾是黑竹会那一块金牌主人的份上,虽自己不方便插手,也来问问我们的意思,看我们好不好照应沈公子这一阵。
其实倒也不须凌夫人特来提了。夏铮已道。沈公子与犬子一贯笃好,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岂会坐视。在宫里办事,这般事情也是无奈,想想当初我也是差点被砍了头,一转眼还不是官复了原职,料想朱大人或许过段日子也会改变主意,你便放心留在我府上就是。
你还提当初那事。夏夫人便有后怕怪责之意。沈凤鸣在旁,心里却是怎一个惊字了得。凌夫人苏扶风?这第四十六任金牌杀手,自己和她从无交集,只有被凌厉在鸿福楼那一回整得狼狈,要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善缘。她出于什么目的会替自己说话?
或许是刺刺?刺刺既然住在她家里,想必与她是很好的,也许真有那么一丁点儿当自己是个朋友,便去求了求她。不过话说回来,刺刺要做什么,单疾泉没道理不知道,他必是默许了的吧。他想必回头就要提出解了刺刺和夏琝的婚约,这时候去夏家说情已不太合适,才另寻了他人?
沈凤鸣猜到这里,对单疾泉自然只会更为感激。事实上他也的确猜对了一大半单疾泉固然另有目的,却确实是为他牺牲了一点人情的。当初凌厉好说歹说求得他答应上天都峰照护君黎,算是凌厉夫妇两个欠他的人情;如今他让刺刺找苏扶风说情去,算是又把这份子要了回来。说起来,这份人情其实也挺贵,毕竟让凌厉欠一次的机会也不是那么多,花在沈凤鸣身上,足证他至少还看得起这个年轻人。
沈凤鸣大致明白了今日为何会这般顺利,心里倒没什么疑窦了,偷眼看一边的夏琝,却见他满脸涨红,想必气得不轻。到了下午夏琝果然又出了门,沈凤鸣料想多半是去找娄千杉发牢骚了,心里忍不住又幸灾乐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