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狱半年后,高雅从国外回来了。
她来探监的时候,我正在看书。
“朱平安,有人来看你了,跟我去一趟吧!”
狱警把我带到了探监室,让我和高雅见了面。
高雅见到我,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他们说,你被判了十年。”
我对此笑了笑:
“你不用担心我,我在里面过得很好,还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监狱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高雅这时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说道:
“朱平安,我等你出来。”
我不由一愣,随即笑道:
“你不需要等我,你有你自已的生活。”
高雅却说:
“我一定会等你出来。”
我长叹一口气,内心不由感动:
“谢谢你。”
高雅没再说什么。
我们就这样默默看着对方,看了许久。
我知道她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她也知道我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但是我们都没说。
半个小时的探监时间很快过去。
高雅离开后我重新回到了监狱里。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但是说短也不短。
高雅说要等我,这让我内心有些愧疚。
我更加愿意她别等我,她去过自已的生活,组建自已的家庭,那样我心里也就不用那么大的负担。
时间转眼又过去两个月。
又有一个人来探监。
赫然是冷秋。
冷秋对我说,牛王今年清明回了一趟老家,给我妈扫墓了。
她还对我说,牛王希望我出去之后,能够和他认亲。
“牛王人老了,他的时间其实不多了,我觉得吧,你们就算有再多的误解,也该放下了,毕竟亲人一辈子就只有那么几个。”
我知道冷秋是牛王派来劝说我的。
我对此不由好笑:
“他宁愿派你来劝说我,也不愿亲自来给我认错。”
冷秋说:
“那是因为他有不得已的原因。”
我就说:
“我如今进到监狱里,我也会对外人说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是我内心里非常清楚,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自已的选择罢了,我想牛王戌口中所谓的不得已的原因,其实也是如此,无非就是做出对自已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冷秋沉默了。
我叹气一声:
“认亲的事情就免了吧,我坐完牢出去之后,想要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不想再和他这种江湖人士有过多的纠葛,他不来打扰我,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
冷秋面无表情看着我,她沉默了良久,最后才说:
“行吧,那我回去和牛王说一下,希望他能尊重你的选择吧。”
转眼我在监狱服刑已经一年时间,我因为表现良好,获得了一次减刑的机会,这次减刑,我减少了三个月的刑期。
另外,我还被一个电视台选为了采访对象,让我帮忙做一期具有法律教育意义的节目。
我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记者开口就问我,后不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我内心里当然是不后悔的。
因为我知道,一路走过来,我站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几乎都做出了对自已最有利的选择。
我对此能有什么后悔的?
不过我知道,我不能说实话。
实话没有教育意义,不符合正能量主题。
所以我就说:
“我非常,非常,非常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想想曾经走过的路,那简直就是太傻了,我怎么能去挑战法律的底线呢?无论怎样,我都应该做一个守法公民,为了钱而落到现在这个处境,太不值得了。”
记者又问我:
“你是怎样走上这一条路的?”
我就说:
“是我一时迷糊了,我见利忘义了,我妈以前经常教育我,就算再穷,再苦,再累,也不能去偷,去抢,去做违法的事情。我心里很愧疚,我有愧于她老人家,她若是在天有灵,肯定会对我很失望。”
记者又问:
“那你有没有想要对大家说的话?”
我就说:
“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守住底线,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重要。”
接下来记者又问了我好几个问题。
我的回答都非常正能量,说了很多忏悔的话。
等到采访结束,我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抹干眼角流下的忏悔的泪水,然后回监狱里去。
我以为这采访就这么完了。
结果又过了一天,那记者竟然又找到我,对我进行单独采访。
而且这一次她没带摄影团队来。
“朱先生,我希望得到你的真实想法,你放心,今天所有的对话,都不会上电视节目。”
我就说:
“你想要什么样的真话?你只不过是想要你认为的真话而已,昨天我说的那些,确实已经是真话了。”
记者却再次强调:
“这次采访真不会上电视节目,我只是在做研究而已,我希望得到每个犯罪最真实的心理想法,然后以此来研究犯罪心理学。”
我就说:
“行,那我说实话好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我嘴上虽然如此说,但是肯定不会对她完全说实话。
因为我还没傻到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后悔你的犯罪行为?”
我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姑娘怎么会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
所有有预谋的犯罪,都不可能会后悔。
如果真后悔,那就不会有预谋了。
之所以嘴上说后悔,是因为后悔没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后悔出了纰漏被逮住,后悔被弄进了监狱。
就如那些被抓进监狱的贪官污吏,要真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还会选择当初一样去做,甚至做得更野。
“我们人生之中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有相应的代价,选择遵纪守法有遵纪守法的代价,选择剑走偏锋有剑走偏锋的代价。
规则是文明的体现,但也一种是自上往下的束缚。
这种束缚在从上往下传导的过程中,如果上面都不去遵守,甚至玩双标,那往下传导的时候就可能会扭曲,甚至会转化成一种压迫和剥削。
如果人人都能够在规则内活得很好,那谁又会愿意去挑战规则呢?
所以与其问我后不后悔,不如去剖析现象下所隐藏的规则,去理解社会运行的底层逻辑,去深究为什么会有土壤滋生出我这样的人……”
“等等,请你不要答非所问好吗?”女记者打断了我的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只需要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
我笑了:
“你这样问问题很有本土特色啊,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所想要的答案吧,我的真实想法是,我很后悔,我内心满是愧疚,我深刻忏悔我的一切罪行,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接受法律的改造。”
女记者眉头微皱:
“可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后悔的样子。”
我立即满脸愧疚,挤出眼泪,一副悔痛万分模样:
“请问,这样像了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