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子里逛了大约有两刻钟,她发现了一个她之前没注意到的情况。
那便是,她在这镇子里几乎没见到什么老年人。
其他镇上还有为数不多的老年人在镇子里晃荡着,这儿却一个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因为化雪天太冷他们懒得出门,还是这些人专门找这种空无一人的镇子来当成蔬菜收集堆放地点。
继续在镇子里逛着,不多时,她在镇子南边的一个巷道里找到了菜场,是地上的露天菜场。
眼下菜场里有好十来个菜摊,菜摊边上摆了许多菜,都是冬日里常见的菜,有菘菜,白萝卜,胡萝卜,菠菜,香菜,大蒜之类的,还有一些干货,诸如黑木耳,干菇,干笋等。
不过,她注意到了,这也许并不是这个镇子上真正的菜场。
因为这菜摊边上站着的人只有年轻人,他们与其说是在买菜,不如说是在守着这些菜。
有几个年轻人正在从一个板车上卸菜下来,在板车前扶着板车的也是年轻人。
他们所有人看起来都不像是普通的农夫,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她明白了,这儿一定是他们临时摆放菜的场所,这些菜一定是他们在周边各处弄来的,等待着周静的部队在某个时刻统一把它们拉走。
但是,他们把菜分成一堆一堆的,想必是想要伪装成卖菜的农夫。
见她过来,一个在菜场边缘处的一堆菜前守着的年轻人道:“小哥,你是来买菜的吗?”
青枝这时回他道:“不是。我是无聊出来逛逛的。”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那年轻人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说道。
“我是刚刚来这镇上的,我……在这儿有点事情。”
年轻人问:“什么事情?”
青枝道:“这么和你说吧,其实我是个女子。今日我父亲想要把我卖了,然后一个小哥儿救了我,说我可以女扮男装去参军。所以,我就先住在这镇子上,等收兵的过来,我就可以去参军了。”
“什么,你就是那个……被人买下来去参军的姑娘?”这年轻人这时表情松了下来,并且看了看她身上松松垮垮的男装问道。
“怎么,你听说了?”青枝故作惊讶道。
“刚才有两个人在这儿聊天,我便无意中听到了,毕竟,这镇子不大,有点新鲜事儿会很快就传遍了。”
青枝道:“说起来我还挺感激那个柱子哥的。要不是他,我真就被我父亲卖给张老头了。”
“其实当兵挺苦的,你选择去当兵可能还不如被卖了呢,。”这年轻人道。
“当兵怎么个苦法?”青枝问。
这年轻人诚恳地说道:“第一,你当了兵,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了。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很多人无法再见到父母和兄弟姐妹最后一面。第二,当兵的,尤其是小兵,那就是别人的棋子。你选的这条路不见得正确。被卖给你们村的老头,你至少你有活命的机会,不是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几句话让青枝有些心酸,为所有当士兵的心酸。
他们无所谓好坏,做的事情也无所谓对错。
他们无非就是旁人的工具而已。
但是,作为工具,他们偏偏还有血有肉,那便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了。
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方道:“话虽这样说,我不后悔自己这样选择。去兵营里,我至少可以不用看到张老头那张我不想看到的脸。”
这年轻人道:“但你也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你妈,你兄弟姐妹的脸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我父母和我妹妹的脸了,我都已经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我经常在没事的时候会想起他们,但是,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我真的没办法完全想起来。”
这年轻人的声音突然低落下来。
“怎么,你当过兵吗?”青枝问。
这年轻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边上的一个年轻人也咳嗽了一声,以这种方式提示他,于是他连忙对青枝道:“我是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所以才很久没有见到我父母和我妹妹。”
“怎么,你离家很远吗?”
“很远。”他苦笑了一下。
“那你可以不要那么在乎卖菜所得的这些钱,该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回去看他们一下。”她故意如此说道。
“是啊,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他道。
“你先在这儿卖菜吧,我再去别处走走。”青枝道。
“嗯,你一个姑娘家,哦不,这么瘦弱的小伙子,别走太远了。”这年轻人提醒她道。
“我不会走太远的。”
青枝说着离开了这个巷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对话让她极不是滋味儿。
若是她女扮男装寻找到了周静的兵营所在地,并把地址告诉了太子殿下,那么太子殿下势必会出发前往周静的兵营那儿,一场战争又是不可避免。
和这个年轻人的对话,让她对战争更加地排斥了。
毕竟,死的更多的只能是这些无辜的士兵而已。
然而,她也明白,自己无法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战争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其中一方被消灭。
接下去她在街上逛的时候,步履便有些沉重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和那个年轻人聊那么多。那样,她在利用这些士兵的时候,心里可以没有那么强烈的内疚之心。
她接下来又想起柱子,柱子同样是个温暖的人。他真的以为她要被父亲卖了,才想救她的。
她利用了他的同情心,接下来要做的却是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真的该安安静静地当个大夫,不卷入任何和战争有关的是是非非。”她走着走着,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不多时,她回到了柱子告诉自己的那个她要住下的院宅里。
翻墙而入后,她便呆在屋里闭门不出了。
这家人看样子是个普通的镇里人家,从家具的质地和整洁程度可以看得出来这家人大概不怎么穷但也不怎么富。
这家的主人看样子离开不是太久,因为屋子里没有太多的灰尘,桌面上仅有薄薄一层灰。
她打扫了一番桌面和地面,就在屋里靠窗的桌前坐着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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