鰉吾与华子鱼一样,就在此处上岸。”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华歆回头,正好看到袁忠在妻儿的搀扶下爬下了船。
“吾亦有此意!”
又是几道声音传来,又有几名士人选择脱离王朗的船队。
王朗脸色有些难看,好在他气色本就很差,因此表现的并不明显。
“走!”
王朗挥了挥手,示意虞翻上船。
“明公珍重!”
选择留下的士人一齐朝着王朗作了一揖。
碍于面子,王朗还是回了一礼。
袁忠始终没有向王朗行礼,早在他一开始避难会稽郡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惯王朗的作风了。
“哼!都到什么田地了,还当自己是会稽太守呢!”
“子鱼,你要和我们一道去交趾吗?”
华歆不置可否道:“还是先在此处汲水就食吧。”
众人掏出钱币换了些瓜果吃食,立刻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等填饱了干瘪的肚子,又用清水浇头洗了脸,这才感觉自己像个人一样活着。
喝足饭饱,袁忠又提起了旧茬:“子鱼,我与桓元将他们商量好了,等在此处补满水囊买足干粮,就继续往南航行,去交趾郡避难,不知你可有此意?”
华歆擦了擦手,“此事容某再考虑一二。”
袁忠不屑道:“这还有什么要考虑的,他王朗就算占据东治,也难敌孙策!”
“与其在此坐等孙氏之兵杀至,不如早图后路!”
华歆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正甫好意,吾心领了。”
“然吾与王朗乃多年旧交,就这样不告而别,实在不合情理……”
见华歆主意已定,袁忠也懒得多费口舌,转身便和好友桓邵等人商议起了去交趾的事情。
华歆则端坐于地,闭目休息起来。
直到两个时辰后,又一个人唤醒了华歆。
“子鱼!”
“皓卿!”
华歆睁开眼,看到来人是陈国袁徽,并不意外。
“你也是来劝我去交趾的么?”
袁徽却摇了摇头:“非也!我是来为子鱼你送前程来的。”
“前程?”
袁徽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这是我族兄袁涣,几个月前捎给我的信,子鱼且拿去。”
华歆不解道:“既是家书,何故给我?”
袁徽笑道:“这不止是一封家书,还是一封聘书,子鱼一看便知!”
华歆接过书信,打开一看,却是越看脸色越不对劲。
“汝兄袁涣,已投入袁耀幕府?”
“正是!”
袁徽哈哈大笑起来:
“子鱼的反应,和我当时看到这封信的表情,可谓是如出一辙!”
华歆皱起了眉头:“皓卿给我看此书,莫非是想劝我共投豫章袁耀?”
“非也!”
袁徽摇了摇头,轻松道:“我生性散漫,自认没什么才能,只想研读经书,无意出仕为官。”
“但子鱼你不一样!”
“你与王府君渐生嫌隙乃至恶语相向,却又不肯背弃他离去,我便知你和我们这些一心避难之人不一样!”
“你是有大抱负之人!”
袁徽目光炯炯地盯着华歆,像是看透了华歆一样。
华歆不可思议地看着袁徽,似乎重新认识这人一样。
袁徽一看华歆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子鱼若想一展抱负,不妨执此书去找我族兄袁涣,他只要看到这封信,一定会把你引荐给袁耀!”
华歆捏着信纸,定了定神:“皓卿如何肯定,我一定会侍奉袁耀呢?”
袁徽无所谓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子鱼你择谁为主,不是我所能操心的,说到底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罢了。”
“反正这封聘书在我这里没什么用,不如送与子鱼你,或许能帮你解决愁恼呢!”
袁徽顿了顿,又道:“总之以华君你的才名,不论去哪里都会受到礼聘的,不是吗?”
华歆不禁默然。
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才华,只恨自己时运不济罢了。
许久之后,华歆才开口道:“皓卿为何不将此信交给袁正甫桓元将和许文休他们呢?”
刚问完华歆就后悔了,感觉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愚蠢!
袁徽愣了愣:“袁忠虽然和袁术袁耀父子同族,但关系不睦,躲之犹不及,怎会投之?”
“桓邵乃袁忠亲友,袁忠何去,他亦同往。”
“至于许靖……这你倒提醒了我了,不过他和王府君一起去了东治,估计我和他们见不上面了。”
“如果子鱼不嫌麻烦,不妨执此信与许靖同去豫章……”
……
华歆难得在一众士人中找到袁徽这样通透的人,不免多攀谈了一会。
那封信,也被他道谢收下了。
直到夕阳西下,有人在岸上忽然失声大叫起来。
“你们看,那不是王府君的船吗?”
“怎么给开回来了?”
华歆手指掐动,算了一下时辰。
虞翻说过,从这儿到东治县,走水路逆流而上要半天时间。
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想必是王朗到了东治后,又顺流漂回来了。
华歆和袁徽对视一眼,同时苦笑起来。
袁徽:“如果这些船不是王府君派来接咱们的……”
华歆接了话茬:“那袁正甫可就真一语成谶了!”
……
岸上的文士此时分成了两拨人。
一拨是避难交趾派,以出身四世三公之族的袁忠为首。
另一拨只是单纯坐够了船提前上岸就食的,后面还要接着跟随王朗的,以华歆为首。
见王朗又乘船返回,袁忠一派立刻猜测到了东治县发生了什么,不免幸灾乐祸起来。
“哎哟,王府君,没想到我一个穷酸儒人,一天还能见到两次两千石的大官呢!”
“王太守,怎么不坐镇东治县,继续行事你的郡守职权呢?”
“哈哈哈,王府君,您屈尊到这个小渔村来,是来视察民情的,还是来……和百姓同食的呢?”
船上,王朗铁青着脸,只感觉此时此刻他受到的屈辱,比刚才在东治城下受到的屈辱还要大!
船只靠了岸,十几名王朗的亲兵跳下船,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华歆虽然和王朗一路争吵不断,此时却第一个迎了上去。
“王府君,怎么又回来了?”
王朗瞪了他一眼:“子鱼,连你也来笑话我?”
华歆摇了摇头,也不解释,只是亲自伸手扶着王朗下了船。
王朗站在久违的陆地上,不免愧疚道:“子鱼,我不该说你的,你始终是我的朋友,没变。”
华歆轻抚着王朗的背,似乎很是心疼这位老友。
王朗长叹一口气,干枯皲裂到只剩下一张皮的面容,却仍然能掉下两滴泪水。
“唉落魄的太守,不如狗啊!”
说完,便趴在华歆怀中掩面痛哭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