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村长安排在乐家北楼朝南临两楼之间的巷子处摆桌做为临时帐房,接收到的很多物品先放在巷道,装满箩筐或桶盆里再挪去放粮食的仓库。
添置好了桌椅,周村长去帐房转了转,又去厨房,看到掌勺的几人忙得热火朝天,他都不太忍通知他们有多少客。
杨大烟筒看到周村长在瞎转悠,笑着问:“老周,多少桌了?”
“五十桌坐满,新添了些桌子,我过来时又坐满了五桌,帐房那起码得有三桌,而人还在不停的往这来。”周村长也有点愁,这要是还源源不断的来客,他担心菜不够。
“噢。”杨大烟筒很淡定地噢了一声就没下文了,忙了几分钟,见周村长还在瞎转悠,又问:“老周,你究竟在看啥?”
“我在看菜够不够。”
“小伢崽预算了九十桌,难不成还不够?”
“不好说。”周村长还是愁:“九十桌是将明早的部分也预算进去了的。”
“有什么关系?晚饭够就行了啊,明早的菜,等吃了晚饭再去杀猪,一个晚上也整得过来。”
杨大烟筒半点不愁,没见这一溜儿二十几口大灶吗?煎炸炖炒蒸,没一个不含糊的。
周村长想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又想到杨大烟筒是掌勺的,站得时候多,他便将话咽了下,背着手又去各个座区巡看。
他刚到北楼地坪,就见乡医院的代表和乡政部门的代表们,幼儿园小学初中和中心楼的领导老师们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队伍,扛着几个大花圈,呼啦啦地开了过来。
仅粗略一瞧,至少得坐六桌!
得,周村长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一边叫跑堂的支帐蓬添桌椅,一边迎上去,与尹老校长等人打了个招呼。
尹老校长与众代表与周村长互相打了招呼,便转进乐家北楼前的地坪,看到乐清与一群披白顶红的孝子,虚扶了一下,再分流,一些人先去上礼,一些人先进灵堂祭拜。
尹老校长先进了灵堂,与几个同仁烧了纸钱敬了香,手扶了乐家的姑娘肩膀一下:“伢崽们,礼到了就行了,都起。”
乐韵伏地拜了一拜,抬起头:“谢谢老校长,我姑姑她是晚辈,愧受了您们的礼。”
“伢崽,莫说愧不愧的,原本啊,乐雅很可能也和你爸一样会成为我的学生,会挨我打骂……”
尹老校长感慨不已,说着自己也心酸得不行,梅村人都知道乐雅小时候非常聪明,要是没出事,考上顶流大学应该也不在话下,可惜了一棵好苗子,竟折在了小人之手。
乐韵心头也泛酸,听爷爷说姑姑一岁多时跟奶奶读书识字,对中药兴趣浓厚锐,每种中药给她看过一遍,她就会记得名字和功用,下次也能认出来。
姑姑若不出事,也必定会在医学领域上有所建树,成一代名医。
天未妒英才,反而遭了人妒,落了个早逝的凄凉下场。
此恨难消,她将最主要的几个罪魁祸首送入了地狱,也决不原谅东方慎老牛鼻子,至于吴长风,暂时留着他另有用处。
小乐同学眼角泛红,尹老校长也知自己说多了又勾起了小伢崽的伤心事,忙劝了两句,与上完香的同仁们出了堂屋,去上礼金。
因为吊客结队而至,乐韵带着弟弟们和陈家周家曹家的伢崽们一直保持着伏地的姿势,足足持续了二十来分钟。
吃白事酒坐席也遵循先来后到,灵堂会摆桌,那里是师公们或逝者的娘家人或舅家长辈坐,其他席位无限制,谁先来谁坐主人家,后来的哪有座就坐哪。
尹老校长等人来得晚,全在路旁坐席。
他们一波人坐定不久,乐家太奶奶娘家的那个胡家村的人也结队而至,再之是与陈大脸陈家那边离得近的邻村的一波吊客。
当太阳仅只余小半挂在山尖时,武老板夫妻和武老太太匆匆而至,武家按当地风俗上礼,还送了一个手工扎的花圈。
周村长又去转了一圈,结果让他心跳得厉害,已经78桌了!
他忍着心惊肉跳感,指挥着管电的电工拉了线,给路边的帐缝挂上照明的电灯,等太阳落了山,在乐家北楼地坪上朝向园子的那边也先摆上四套桌凳。
负责管桌椅的人也直抹汉,幸好他们机灵,半下午听村人说邻村很多人都说要来乐家,唯恐桌椅不够,又去租借了四十套备用。
当天擦时分,又有一波人马急冲冲的赶至,周村长一瞅,汗都出来了,那一拨儿是离九稻三四十余里离上庄比较的几个村的,足足三桌半的人数。
他老人家只能祈祷那是最后一批。
然而,老天没听到他的祈祷声,天即黑下来时,又来了一拨人,他们可能比;急,个个跑得满头大汗。
周村长一瞅,嗯,大约将近三桌的来客,其中有一个熟人,那是与邻镇柳镇相邻的一个村委的支书。
全乡的村长与村高官每年都要开三四次会议,各个村委办公楼也有全乡每个村支书的联系电话,方便有事联络。
周村长不是村委支书,之所以认得其他村的一些村委或村长,也是因为托了小乐乐的福,现在乡里要开什么搞建设搞开发致富或教育类的会议,他也常常成为座上客。
当然,他就是去旁听的,旁听了些什么内容,有机会就说给小乐乐听,然后小乐乐有啥建议或意见,他再转达相关部门。
其实周村长并不怎么认得其他村委的村支书或村长,是别人认得他,见到他会主动打招呼,他也记住了一些特征比较突出的人。
跑来的一群人见到周村长,先打了招呼,才说来晚的原因,他们坐的车在路上出了点故障,修了修,误了不少时间
周村长还能咋办?只能客客气气的感谢众人远道而来,带他们去乐家。
乐爸与表哥表弟夫妻们以为客人来齐了,也抽空坐下歇一会,听到鞭炮声,知道又有客,排成一排,见来人从村道走向乐家地坪,跪地叩首。
周村长领着来客先去上礼,再带去灵堂上香,之后再瑞士领客人去路边的帐蓬内就坐。
后来的一拔客差一个坐满两桌。
于是,不算帮忙的那些人,仅吊客已经有84桌。
周村长一颗心稳不住了,跑去找小乐乐伢崽,从她那儿得到一碗鸡汤,才勉强稳住。
幸好,自那一波人之后,再没客人来了。
周村长带人在地坪又添了三桌,灵堂也摆了三桌,放千响鞭炮,通知客人准备开席,各人赶紧就坐。
千响鞭炮一响,吊客们也知准备开席,有些跑去扎堆闲聊的也各归各席。
师公们上午做道场,半下午时每来一拔客凑一次乐。
乐家本家请了雷师公一支团队,周家家族也请了一支,陈康和陈大脸代表乐奶奶的娘家人,也请了一支锣鼓队,有三支乐队。
三支乐队,可以轮流奏乐迎客,也轻松些。
准备开席,师公们也停此奏乐,入了乐家北楼的中堂坐席。
周家族的女人们负责摆碗筷,将一箩筐一箩筐的碗筷酒杯送到处,再发放到每桌。
男人们添火炭,送酒和烟到每桌。
周村长去各个区的席位查看一圈,通知上菜。
跑堂的人员一人端一只装着底料的铁锅送往各区,上菜先上师公们坐的席,然后才分拔,数人负责一区。
正席以排骨汤料打底,再上四个菜,其余的菜要稍稍间隔一段时间再上桌。
第一轮菜上完,在开席前,孝子孙子要去叩首感谢吊客。
周村长叫上了披麻戴孝的人,先给师公们叩首拜谢,再去由远而近的一路拜过去,师公队随同孝子们身后演奏哀乐。
吃饭前的叩谢礼不用一桌一叩,一个区域叩拜一次,比如,周家上堂屋是一个小区,孝子们集体跪地三叩首就全了礼节,周家的下屋堂屋是一个区,叩首一次。
像周家那样的房屋,如果上下堂屋之间没有间隔,就是一个区域,也只叩拜一次就行了。
周村长领着孝子们走,先叩谢乐家屋旁帐蓬里的众客,再去周家,去程有德家,再转回乐家后院,然后是南楼,这后又回到乐家北楼上二楼叩首了吊客,孝子们下楼,坐中堂或地坪的席吃饭。
主家叩谢了吊客,各个区域的人自己动手开席。
乐家办事没心疼钱,买了十二头猪,二十头羊,一百只鸡一百只鸭,以四种肉为主菜,搭配以其他菜,合成花样不同的十道菜。
十个菜中的酱香卤牛肉是乐家姑娘亲手做的药膳,还有一道小朋友们最爱的大龙虾。
负责上菜和上酒的人将菜上齐,他们才去乐家北楼前的地坪的桌席入座,吃饭。
客人们慢慢吃,吃了约一个钟也散了席,有些人家吃了饭先回家,留下了小孩子。
周家的媳妇们和赵嫂子柳嫂子等人去收拾碗筷,抬去乐家后院清洗。
师公们吃得慢,等其他地方的客人都吃完了,他们奏乐,以示散席。
周哥等人吃完饭休息了一阵,便去各处问相邻几个村的人家谁家有猪或鸡鸭卖,要卖猪鸡甲的给个准信,他们登记下来,统一出来后,有需要就去杀猪卖鸡鸭。
乐家办事,买猪羊和鸡鸭等家畜首先选同村,白天将村里可以出栏的大猪都给买了,只有几户人家还有一百来斤左右的猪,也被定下了。
邻村与乡街大部分都是农人,养家畜的人多,走一圈下来登记到了三十几头猪,鸡鸭数也有好几百只。
女人们收拾桌板凳,打扫卫生,因为气温比较高,不必烧火取暖,堂屋和地坪的火盆全撤走,只放板凳。
在程有德家和周奶奶吃饭的客人,活动了一下,带了板凳去了乐家,在地坪或路边或小巷子与东家南楼屋檐下坐着。
梅村同村人除了帮乐家干活的人家去了多个,一般一家就去一人或带小孩子去吃席,其他人没去,等乐家散了席,很多老年人也去乐家坐一坐。
也因此晚饭有八十几席,大约九百来人,而饭后的人比吃饭时更多,楼前与楼两侧都坐满了人。
歇了一段时间,大约九点左右,程五搬了放在乐家堂屋角落的红漆牛皮大鼓,摆放好,烧了纸钱,执棒槌起鼓。
那种起鼓奏乐的方式,农村叫“打丧鼓”,打丧鼓一响,就代表着闹丧时间到了。
闹丧时间是会唱丧葬歌的人的“天下”,丧葬歌,农村叫“孝歌”。
会唱孝歌的人,在谁家只白事时只要愿意唱,完全可以发挥长势,基本上会唱孝歌的都是老年人以及光棍,人称“唱歌人”。
在农村,专在白事仪式中唱孝歌且唱得合理合理又发人深省的唱歌人,很受欢迎,也受人敬重。
有些光棍或身有残疾不能劳动又会唱孝歌的唱歌人,每逢哪里有白事就去陪灵唱歌,以便在主人吃几顿好饭改善自己的伙食,那样的唱歌人,主人不仅不嫌弃,事后还会打红包感谢。
乐家办白事,九稻乡的唱歌人一个不落的全到齐,散席去转了一圈就到地坪前就坐,他们也没抢风头,都守着规矩,起歌当主家本村起鼓的师傅和他的同伴起头,除非他们推让给唱歌人起歌。
而打丧鼓起鼓之后,还要经过亲人哭丧之后才轮到唱孝歌的环节。
那边鼓响了一遍,乐韵喊了一声“我的姑啊”,扑到棺材上哭,一边哭一边诉,哭诉姑姑不幸早逝,哭诉爷奶失去女儿的痛,又骂小人阴险害人,将害死姑姑的人全给骂了一遍。
骂了小人,又哭诉邻里人家曾对姑姑的好,在爷奶失去姑姑之后对姑姑的帮助之情,哭诉姑姑早逝,从而没机会见到她的弟弟侄女侄子,又诉说舅爷爷舅奶奶表伯表弟们回来了。
乐同学是晚辈,由她哭丧天经地义。
乐家姑娘一哭,楼上楼下,屋里屋外,除了偶尔有鼓声伴奏,再无任何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