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了？再不到我就死了……”电话里传来了绵羊苟延残喘的声音。

　　“快了，快了，你什么情况？”我对着电话说。

　　由于刚跑完5公里，我整个人都处于虚脱状态，走路都有点打飘。

　　“篮球场，篮球场。跟你说了，篮球场。”

　　“来了，来了。”我挂完电话，继续朝前走去。

　　篮球场就在附近不远处，那里灯火通明，每天晚上都会有很多人打球，只是到这个点，打球的人应该散的差不多了。

　　从老远我就看到绵羊一个人坐在篮筐下面，一只手握住脚脖子，另一只手刷着手机，球场上还有一个人在自顾自地投篮，没等我走进篮球场，那个人就抱着球离开了。

　　“咋了这是？”我一看绵羊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是崴了脚。

　　“这里的人哪里是打球？分明就是在打架啊，我被撞得浑身散架不说，还有人垫脚，我踩了一下，脚崴了，现在好多了。”绵羊吸着冷气对我说，“赶紧给我一根烟，我快死了。”

　　“肯定是你打球太生猛了，跟那帮小年轻争什么劲，要知道我们都是奔四的人了，只能打打养生篮球了嘛，还去拼命跳啊抢的干嘛？”我蹲下来说，可以看到绵羊脚踝那里肿起一大块，“看样子这过年前是别想再打球了。”

　　我抽出一根烟让他咬住，帮他点燃。

　　“我想也是，现在走路都成问题。明天还要去街道调研，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绵羊吸了几口烟，试着想站起来，立马跟被火烫的蚂蟥一样，缩成了一团。

　　“别装了，也就崴脚的那一下痛而已，现在只要不碰到那地方就没事了，走路应该没问题。”我把绵羊扶起来，和他一颠一颠地离开了篮球场，“再说你这副带病上岗的精神，肯定能够把群众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篮球场的灯熄灭了，也意味着现在已经是九点半左右。

　　我们摸着黑来到马路上，我问绵羊还能不能开车回z城。他却让我开车送他回去。

　　我当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指望不上你，只能让你请我洗把澡了，去池子里用热水泡泡，缓解一下。”绵羊大言不惭地说。

　　“几点了，还洗澡？”我问道。

　　来到有路灯的地方，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子不矮有点偏高身材不胖有点偏瘦，躬在在一辆汽车旁边，好像在捡地上的东西。

　　是燕丹。

　　“不期而遇！”我大吼了一声。

　　燕丹从汽车旁直起腰，四下张望，好不容易找到了声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许久，才明白自己遇见了什么人。

　　旁边的汽车是他自己的日产轩逸，只见他11月的大冷天，穿着一条短裤，披着一件外套，脖子上挂着一双球鞋，里面塞了球袜，似乎在等什么人。

　　“刚踢完球，做做拉伸运动，缓解一下肌肉。”燕丹用一种官方的口吻说。

　　旁边是一个小型的5人足球场，我知道燕丹也会经常来这里踢球。

　　此刻，球场里坐着一群人，正在一边谈笑一边换衣服。

　　“你终于舍得把轩逸开出来了？”我戏谑道。

　　“刚踢完球，身上都是汗，骑电动车容易着凉。”燕丹解释道。

　　“燕丹只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骑电动车，跟这帮踢足球的老板在一起都是开车的。”绵羊一语中的地说。

　　“没有没有，你们俩什么情况？大晚上的。”燕丹转而问道，“绵羊怎么了？”

　　“他脚崴了。”我指了指绵羊说道。

　　“脚崴正常的，我们踢足球的崴脚就是家常便饭，热身运动没做好，现在要用冰袋敷。”燕丹学术般地说。

　　“听到没，还去浴池里泡泡，本来没事，热水一泡直接要截肢了。”我说。

　　“下面准备干什么？”燕丹试着问道，“很久没有麻将了嘛。”

　　“几点钟了，还麻将？”我说。

　　“好事不怕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三个人聚在一起容易吗？”燕丹说着掏出手机，“我打电话给胖子，问问他来不来。”

　　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片刻，然后骂骂咧咧地收起来。

　　“这个死胖子，关键时候就就掉链子了。”燕丹惋惜地说。

　　“别掉链子不掉链子了，正常人这个点都躺在床上了，也只有我们三个不正常的人还在马路边扯淡。”绵羊目视远方，似乎他和燕丹都快不认识了。

　　他们俩之间滋生出了一种陌生感。这是我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回想起来，他们俩可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从他们爷爷那辈起就是世交。只是后来，两人似乎渐行渐远，说话的口吻变得越来越客气。

　　“我才想起来，胖子明天要去日本旅游了，之前他说来着。”我补充道，“去日本旅游，今天肯定要好好休息休息。”

　　“这个死胖子，他最应该去日本，在街头光个膀子，一身横肉，一看就是山口组的。”燕丹笑嘻嘻地说。

　　“好了，赶紧回家吧。”绵羊催促道，“你这样很容易着凉。”

　　“真的没下文了？”燕丹似乎还想再争取争取。

　　这时，球场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了，他们三三五五地开车门，离开了。

　　燕丹在我和绵羊惊异的目光中，带着两个人驱车离开了。

　　又剩下我和绵羊两个人，街头一下子变得冷清，只剩下远处的霓虹灯在不停地闪烁。

　　似乎刚才的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浴室，躺在池子里，绵羊不停地用手搓着脚脖子。

　　“胖子果然是财不外露，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说去旅游就去旅游，这次还直接跑日本去了，他们夫妻俩去趟日本最起码几万块要的吧。”我说。

　　“要想去，你也可以，你只是把钱藏那里罢了。”绵羊说。

　　“快说点别的吧，把我当油菜花榨干了也榨不出这么多钱来。”我说，“说好了，今天就请你洗把澡，别的可没有。”

　　“你们一个个的，如果我像你们这么有钱，我肯定天天请你们洗澡吃饭。”

　　“有钱？这年头你去问问，谁会说自己有钱！”我轻哼着说，“现在就没人觉得自己钱够花的。”

　　“要想想办法。”绵羊的头从水里冒出来，水渍布满了整张脸，他摘下眼镜用手一抹，“现在短视频很火啊，我们可以拍短视频，然后上传到网上，有点击量就有收入。”

　　“现在是短视频的风口，一点没错，没已经不是早几年啦，现在都是专业团队打造，不然就我们这种随便拍拍，没有营销没有渠道没有流量的，一天有好几亿条视频出来的。”我反驳道。

　　“所以我们的视频一定要有新意，创新，这个我是强项。”绵羊说。

　　还别说，他在出鬼点子上是挺有天赋的，经常能构思出一些碳基生物都无法想出来的主意。

　　“我就想到了一个，名字叫《屁》。”绵羊顺势来了一下，没多一会池子里就翻出了几个气泡，“怎么样？”

　　“你要是把这种视频上传上去，已经不是限流的问题了，直接拘留都不成问题，有伤风化啊，兄嘚。”我起身往淋浴间走去。

　　“其实《屁》这个题材写成小说更好，视频比较难拍。”绵羊不依不饶地跟过来，接着说，“就以一个屁为视角，如何在人体内慢慢长大，通过自己不停地努力，不断地积蓄能量，最后厚积薄发喷薄而出，最后就这样写‘终于，在经历过无数的磨难和坎坷下，他终于得到了升华，希望就在前方，像一个圆圆的小孔，然后慢慢放大，变成了一扇远远地窗子，最后成了一道圆圆的门，他奋不顾身伤痕累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钻过了那道门，只听到一阵布匹撕裂的声音，终于，一个屁诞生了！’”

　　我当时已经笑得不停地抽搐，几乎忘了头上还有洗发膏。

　　“像不像我们这种人的人生。”绵羊说，“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到头来只是一个屁而已。”

　　“题材是可以，但是短篇小说这年头没市场啊。”我提议道。

　　“那就写第二篇，屁出来后在水里变成了气泡。”绵羊指了指浴池里的水，“气泡不停地往上爬，就像你我一样，以为上面会是光明的前程，等浮出水面之后，气泡破灭，屁消散了。”

　　“不用说，又在内涵我们这种人的人生。”我补充道。

　　“还可以写姊妹篇《屎》，这个可以写成中篇小说了，怎么样？说写就写？”绵羊不知道哪来的兴致，突然变得亢奋起来。

　　“我看你是脚崴了，神经牵扯到大脑了。”

　　那天洗完澡后，绵羊就用崴了的脚踩着油门开车回家了，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估计是安安心心地在z城养伤了吧。

　　我平时到没什么问题，开始跑步之后就总感觉这个毛病那个毛病就找上门来了，最近左边腹部老是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害怕有点什么原因，一个劲地给自己心理暗示，告诉自己没啥问题，都是自己瞎琢磨导致的。

　　11月的温度已经变得越来越寒冷，每次跑完步都是一种折磨，出了汗冷风一吹，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敲开钢蛋的房门，里面依旧是冷飕飕的，这小子哪怕冻死也是坐在电脑前圆寂的。

　　他最近又开始玩起了剑灵，一种风靡一时的网络游戏，不过按他的话来讲这个游戏就是用“玄不救非，氪不改命”来形容，里面不充钱的话根本玩不下去，可怜这小子吃饭都成问题，更不会花钱来玩网游，无非是消磨时光和在里面充当人民币玩家的npc罢了。

　　“你什么情况？”钢蛋头也不回地问道，手里的动作一点也没停滞，不停地重复地敲打着机械键盘上的几个按键，屏幕里的人物在3d画面里左右腾挪，释放着一波又一波的绚丽的魔法。

　　“没事多去锻炼锻炼，不要整天待在家里玩游戏。”我用一种诲人不倦的语气告诫道。

　　“是啊是啊。”钢蛋双手离开键盘，屏幕瞬间变成了灰色。

　　“死了？”我问道。

　　“嗯啊，等着队友补血。”他说，“这个boss真难打，好不容易人家组团肯带我，不然以我这种非氪金玩家不可能去打这个副本的。”

　　“我也没看到有其他玩家啊，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里面打。”我看着里面那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巨大的boss还在不停地敲地咆哮，问道。

　　“屏蔽了而已，我这个东西，”钢蛋拍拍放在一旁兀自运作的主机箱，说道，“没法效果全开，显卡跟不上。”

　　“你还真高兴的。”我从他桌子上摸出一根红南京点上吸了一口，又全部吐掉。

　　“你不带烟，每次就跑我这里来混烟抽？”钢蛋也拿出一根，抬眼数了数烟盒里的烟，骂道，“你不来，这包烟我还能撑过今晚，你一来我又要出去买烟了。”

　　此时，画面重新变成了彩色，看来他是被隐形的队友救活了。

　　钢蛋再次杀到boss面前，重复着刚才的姿势和动作，不停地敲啊打，里面的人物也不厌其烦地左右腾挪，我说不出来哪个才更像是电脑程序。

　　这一成不变的姿势，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到冬天，只有掉落一桌子的烟灰和满屋子的烟味，在周而复始的出现消散……

　　这个时代对于钢蛋这样的青年是残忍的，没有一个好的家庭一个好的环境，更没有形成一个好的价值观，这么多年的成长，面对这种境遇，他缺乏去改变的毅力，缺乏想要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气，所以他宁愿沉沦在虚拟的游戏之中，这也是这个时代给他这种人最大的仁慈。

　　既然醒来后，面对的依旧是改变不了的满目疮痍，那么，就让他继续沉睡下去吧。

　　值得庆幸的是，他也并没有走上歪路，不偷不抢，不奸不滑，甚至有时候还表现得异常正直，虽然没有远大的抱负，但他的每一分钱都是通过自己辛勤劳动得来的，比那些贪污腐败作奸犯科徇私舞弊权钱交易的人好多了。

　　绵羊说过：“钢蛋虽然赚的不多，只有初中学历，但他比我们几个在体制内的人要更加光荣，最起码他在为社会创造价值，哪怕是装个监控装台电脑，也是为人民服务，而我们呢，我们没有创造任何价值，我们就是蛀虫……”

　　“走！在这发什么呆？”钢蛋站在我面前，瞪着眼睛问道。

　　“去哪？”

　　“去买烟！”他义愤填膺地说，“烟被你抽了，今晚不去买就不够了。”

　　“我也就抽了一根而已。”我丢掉手里早已熄灭的烟蒂，扔进了塞得满满的垃圾桶。

　　“你知道吧，有时候往往就这一根烟，可以决定很多事情的走向。”

　　难得，钢蛋说出了一句比较有深度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