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从回宫后,就把自己关在静室中,晚膳都未用。
华灯初上,道宗八品清和境的妙心真人御剑而至。
如果不是重大事情,她一般不会真身亲临。
道门鼓励弟子先闻道,再入世证道,历七情斩六欲,最后渡劫悟道,所以不论是朝堂还是坊间,都能见到道宗弟子的身影。
王公贵族和坊间下民都很追捧他们,因为道门术法庞杂,既有借天道自然之力驭风引雷等光明正大的杀敌招数,又有从巫术中脱胎的控尸搜魂等阴损手段,还兼做一些驱邪,风水炼丹之事,故与医宗一样,是各个阶层都需要的专业人士。
“湖底那位到底还是忍不住了!今日在大典上出手想要毁了祖庙强夺斩妖剑!寡人怕她在这几百年里,已经发现……”
“大王静心!来时贫道已先去了瑶湖查看,并无异常。若她真有不轨,仅存的这缕元神也保不住,必被贫道斩于剑下!”
“听真人如此说,寡人心中踏实多了!真人觉得,这圣丹给还是不给?”
你明明就不想给,还问我……妙心真人沉吟思考如何回答,有侍卫在门外禀道:“大王,集贤书院院长张元常到!”
“快请他进来!”
“张院长,有礼!你来得正好,大王正为一事烦忧,那医宗圣丹要不要给湖底女妖?”
妙心真人把问题抛给了刚进门的老人。
须发皆白的儒雅老人是儒宗七品立命境,也是庆国闻名的大儒,在朝中门生遍布,但为避嫌,他并无任何官职,更像是庆王的“首席顾问”。
“何需问旁人!大王心中已有定策,依心而行吧!”
威朝势弱,诸国群起,儒宗也是积极入世,顺应世道变化,在各国都开设了学院。
他们以“明礼倡德重仁”为宗门旨义,在坊间下民中很有声望,皆称其弟子为“读书人”,谁家儿郎要是能成为儒宗弟子,左邻右舍都会觉得荣耀读书人言之即“理”。
“张院长还是如此圆滑!明日还请安排学院弟子为今日大典上发生的事写些文章传播出去,代为揭过。”
“定当照办!”
儒宗弟子为王室遮蔽粉饰一些不愿让下民知道的事情,轻车熟路。
庆王又与二人商讨了些预案和部署,时间已是不早了,这才宣了镇妖司的公孙渊进来,让他下去安排。
此时又有人来报:“太子求见!”
张院长和妙心真人想要告退,却被庆王留了下来。
“太子可能是来询问大典上的之事,他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寡人说起若有遗漏,二位也可帮忙补充。”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方便说的,你们来,二人自然会意。
谁知太子却不是为此事来的,进门挨个见了礼,便跪倒在地:“父王,儿臣府上发生了大事!请父王恕罪!”
他没有立即说出事情,看了看房中的两人。
“你还能有什么破事需要瞒着张院长和妙心真人的?直接说!”
……
次日清晨,楚瑜趁着吃早饭的时间,对岚雪说道:“新名之事已想好了,‘青鸢’二字可好?”
这是昨晚7筒想的。
“谢过公子!此名甚是顺耳,当作何写?”
“呃,我将此名之意讲与你听,你便知是哪两字了。”
楚瑜清了清嗓子,认真背诵7筒对新名的解释。
“你原是舞姬,貌美姿柔,但性情刚烈胜过众多儿郎。有种禽鸟名‘鸢’,虽身姿娇小却能振翅高飞,体弱身柔却性烈难驯,与你甚合。庆人崇青色,故新名便是‘青鸢’二字!”
“公子谬赞了!我很是喜欢这名!说起来,公子这魂神之伤也甚是怪异,即使识不得字了,学识才思却是一点未忘!”
昨晚楚瑜过于劳累,并未细说郭医官诊断之事,早早躺下休息了。众人虽然关心,急切想知道情况,却也不忍心打扰,必是从壹口中打探到的。
“那你可会嫌弃我如蒙童般个字不识了?”
“在青鸢眼里,公子即便不识字,也胜过旁人百倍!愿伴读公子左右,从启蒙学起!”
“哈哈,小鸢儿,那你便做我的启蒙之师吧!一会儿便去藏室!”
两人说话间,壹急匆匆进来禀报:“孙内官奉大王令,召公子入宫!”
楚瑜坐上马车到了王宫,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沉,哎,又是没有太阳的一天。
庆王坐在案几后,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开门见山道:
“你好大的胆子!说吧!为何要弑兄?一一从实招来!”
泰王的驭手在太子府外苦等了一天,都没见到泰王踪影,又听说大典上发生异象引起混乱,出现了伤亡,终于忍不住进府向太子问起,才知自家主人并未和太子他们同去祭祀大典,已有整天未见踪影。
这下全都慌了,太子府挖地三尺,不但在井中捞出了泰王尸体,还有二十一王子的玉佩,彻查之下,还发现府上一名舞姬失踪。
泰王驭手说,确实有见到二十一公子带了一名舞姬坐马车回宫。
太子连夜进宫向庆王禀报了此事,他心中虽然又惊又怕,但还是抑制不住暗暗窃喜。
惊的是凶手竟是那素来胆小怕事,受欺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二十一王弟;
怕的是他死在府上,自己难脱干系;
喜的是勃王派损失了一员主力干将泰王死忠于勃王,长期不服自己,总是顶撞挑事,早就想他死了。
只是太子府忙碌的时候,楚瑜和7筒还在湖底石宫瞎逛,此时完全不知局面有多恶劣。
“快跪下喊冤!别认!”
“不知父王所言何意,儿臣手无缚鸡之力,怎可能杀人,更不要说弑兄了!”
楚瑜“扑通”跪下,满脸惶恐,这惶恐是发自内心的。
庆王说“弑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泰王尸体被发现了。
但庆王既然未提“泰王”二字,自己若主动往这事上扯,相当于狼人自爆……只能拼命回想处理泰王尸体时还有哪些破绽,但急起来又觉得处处都有破绽。
庆王冷哼了一声。
“是真不知何意?还是故作不知?寡人给你留体面,勿要不知好歹!”
“儿臣真不知道父王在说什么,请父王明言!”
“看看这个!告诉寡人缘由!”
庆王不想浪费时间,把案上一枚玉佩交给身边的内侍,内侍走下来递给楚瑜。
楚瑜接过反复查看却看不出什么特别,上面刻有一个篆文,却不认得。
“糟了!是我的王籍佩!每个王子出生定名后便有,刻有名字,从不离身!定是你抛尸入井时被挂落了!认吧!”
“父王!这是儿臣的玉佩!不知何时何地遗落,或许有人想陷……”
楚瑜求生欲很强,还想挣扎,毕竟影视剧里都这样演的。
“好!好!你昨晚可是从太子府带走了一名舞姬?”
“是!儿臣见她貌美,酒后一时起兴,就带回了宫!本想今日向太子……”
“来人!去信华宫,将那名舞姬断去四肢,枭首!其余仆婢就地斩杀,奉人头回……”
庆王打断楚瑜,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父王且慢!儿臣愿说!”
好吧,算你狠……楚瑜只能躺平。
庆王挥退侍卫,静静看着跪地的楚瑜。
“你不了解父王,即使没有实证,只要他认定了便是!接下来都照我说的讲。”
7筒方才并未阻止楚瑜挣扎,此时见他死心放弃了,这才出声。
楚瑜跪地,复述7筒之言:
“儿臣遇见泰王醉酒欲强暴舞姬,好言相劝,却被他一脚踢在胸口,后脑撞于窗角闭了气。待醒转时,他已快要得逞,还向舞姬炫耀踢死儿臣的事,声称父王和太子都不会怪罪于他,儿臣心中害怕,知他完事后发现儿臣未死,必会再杀了灭口,原是想打晕他逃走,谁知……”
将那天的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末了又加上几句:
“父王可召医官查验儿臣伤势!儿臣真是只为了自保!求父王开恩!”
“堂堂王子,竟为名舞姬做出手足相残之事,寡人和王室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若交由宗正司定罪,你必死!说说,该如何处置你?”
庆王还是爱7筒的……楚瑜不由窃喜,看样子命是保住了。
“儿臣知错了!但凭父王发落!”
“唉,寡人失子,心中已甚是悲痛!你虽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寡人也实为不忍再失一子!便徇私一回,代宗正司免了你的毒酒吧!”
“谢过父王!儿臣定闭门思过,日日给泰王兄烧香告罪!”
“寡人近日忧虑与澹国在河冲郡的战事,夜不能寐!你可有建议?”
庆王转了个话题,泰王这事应该是揭过了。
“儿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国事!但见父王为国事操劳,却不能为父王分忧,内心实在羞愧!日后定刻苦用……”
“你有这份心,甚慰!不必羞愧,眼下便有机会!”
庆王再次打断,语气淡淡的,但楚瑜还是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果然,不等楚瑜开口,庆王突然用威严的语气继续道:
“寡人已决定议和休战!你用戴罪之身出质澹国吧!”
“出质!只是换种死法!”
7筒惊呼。
“父王开恩!儿臣愿受其它处罚!”
7筒你也不了解你爸啊……老阴B……
“寡人给了你机会,既你不愿,那信华宫的所有人,包括你,都为泰王偿命吧!”
“儿臣愿为父王分忧,出质澹国!”
楚瑜和7筒都很上道,意见瞬间统一,说得大义凛然。
“甚好!明日寡人会召齐你们兄弟在彰德殿议事,你到时主动站出来!”
庆王见交易达成,语气转得柔和。
“寡人心中亦是不舍,但不罚你,如何交代?你为国出质,不会薄待于你!不但泰王之事不再追究,还会把那名舞姬赏赐予你,另再给你封王,并追封你的母亲!”
庆国从百年前改侯称王起,便依威朝惯制,在王子满20岁时行戴冠封王之礼,不过像7筒这样婢母庶出的王子,通常只冠不封。
况且7筒距行冠礼还有大半年时间,以前只有立下大功的王子,才能得到提前封王的殊荣。
“谢父王恩典!”
“回去吧,寡人还要去安抚茹妃。你自己小心些,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被你给杀了,难保不会做出些过激之事!”
那你倒是派些人来保护我啊,光说有P用……楚瑜再次磕头谢恩,才退出房外。
“小鱼!是我害了你,若不……”
7筒知道事已不可违,唯一心慰的便是母亲能得追封,但又觉得对不住自己召唤来的楚瑜。
“不必说这种话,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我的魂魄元神不也是一直在想着要吃掉你吗?现在正好互不相欠了。出质便出质吧,总比饮下毒酒立时毙命的好!”
楚瑜打断7筒说话,心中还存有希望,只要庆国不毁约,就是安全的,而且到了澹国,以古代落后的看管手段,说不定有逃跑机会。
“嗯,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回信华宫的路上,7筒科普了各国质子的下场,让楚瑜越听越心凉,质子的下场,远比他从史书上了解到的要惨烈得多。
在这个结盟毁约如吃白菜一样随意的年代,诸国都默认选不得宠的人出质,母国开不开战,质子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一旦战事发生,质子死法多种多样,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一部分身体能回国。
逃跑也不要想了,信息闭塞,质子得到消息的时间永远是滞后的。除非母国提前派人秘告,但以庆王和7筒的塑料父子情,这可能吗?庆王如果手痒想启战,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不定还会派人来暗杀他制造个理由……
信华宫内,楚瑜将众人聚在一起,说了入宫后的情况。
两位老人家以前是照顾7筒母亲的老仆,看着7筒长大,早在心里将他暗暗视为亲子,疼爱更甚壹这个亲生的。
冯管家有千般嘱托和万般人生经验想要灌输给他,但说上几句,又觉得于事无补,只得愁容满面的在旁唉声叹气;
李婶抹着眼泪,全然不顾冯管家的阻拦,嘴里不停的碎碎念叨庆王的不是,怨气不是一般的大。
反倒是壹比较镇定,楚瑜说完,便不再出声,紧紧捏着拳头坐在一边,安静得像块石头;
青鸢柔声问道:“公子出质澹国,大王可有说何时能归?”
“出质后,归期便不可预!青鸢勿要担心,我会随时写信回来!”
见气氛愁云惨淡,楚瑜又安慰道:“世事亦无绝对,也有可能还未到澹国,就调头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