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苦这种事,向来都是相对的。
当眼前的光芒散去,江白看清眼前的景物,也看见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妇女站在江白面前,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看不清来自哪个朝代,不少地方破着,就连补丁都打了几层了。
她身上没有悲伤的气质,表情也谈不上难过,只有一双眼睛,如同黑洞一般,只要和她对视一眼,就能感受到无数苦难迎面而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就像是见过光明之后又堕入黑暗,有过希望又彻底绝望,麻木痛苦挣扎又放弃的眼睛。
她看着江白的眼,平静说道,
“我的命好苦...我的孩子死了,他是饿死的。”
江白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一个花布的包裹,这花布比她身上任何一个补丁都要好看,显然是为孩子精心准备的,在能力范围之内,也要给孩子最好的。
即使她把最好的布留给了孩子,孩子也饿死了。
江白点了点头,“抱歉,对于你的遭遇,我很同情。”
他的声音有些冷冰冰,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同情?”
妇女怪叫一声,反问道,
“难道你能做的只是同情吗,你不能为我做更多一点吗?”
“如果见到困难之中挣扎的人们,你只是嘴上同情的话,你要这力量又有何用?!”
妇女在质问时,声音格外尖锐,有些刺耳。
古怪的是,伴随着她的质问,江白清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神力正在消逝...
他在一点点变弱!
不帮助他人的苦难,就会失去力量么?
江白刚进入这里,没有立刻出手,而是依旧站在原地,耐着性子和妇女说道,
“这里对我来说,是一个考验之地,是世界之源碎片形成的副本,我需要通关,才能阻止一场灾难,救活很多人...”
听着江白的话,妇女摇了摇头,“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
出乎意料的是,江白没有任何恼火,反倒是学着她的模样,也摇了摇头,
“你听不懂我的困难,我能理解。我听懂了你的苦难,我很抱歉。”
江白这句话似乎说服了妇女,至少说动了对方些许,力量的流逝感消退了。
妇女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忙就行了。”
说着,妇女把空包袱举到江白面前,
“你帮我把孩子复活吧。”
“就像你复活许曦那样,很简单的,不是吗?”
“只要你复活了我的孩子,我保证不再纠缠你了!”
江白再次摇头,从他拒绝的那一刻起,浑身神力如同开闸放水,疯狂流逝!
即便如此,江白依旧面不改色,认真说道,
“逆转阴阳,更易生死,有时候对活着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你刚刚提到了许曦,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超凡力量,如果彼岸花和竹叶青只是一对正常的夫妻,他们的孩子早夭确实是一场灾难,可没有复活的希望,他们会选择往前看,生活还要继续,哪怕是苦涩的生活...”
“正是因为有超凡力量,有复活的希望,竹叶青也好,彼岸花也罢,这些年都被这个希望裹挟着,身不由己,不人不鬼。
当然,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理解并且尊重,我想问的是,如果我真的帮你把孩子复活了,你能保证他不死吗?”
“许曦曾经复活过,不止一次,最终还是死了。”
“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再一次饿死,不会老死,不会因为其他问题死亡?”
如何看待死亡,是一个很玄,很深奥的话题,江白显然没打算和对方探讨。
江白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复活之人,可会再死?
“是啊...我的儿就算活了...还是会饿死的...”
妇女的表情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
“我想起来了,他不是饿死的,他是...”
她的头埋了下去,开始抽泣,声音从小到大,就像毛毛雨变成了暴雨,最终哀嚎起来,大声哀嚎最初伴随着咒骂,骂天骂地,骂一切狗日的。
可当她骂累了,哭哑了,只有一双眼红红的,不再言语,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她抹干净泪水,把那块花布当做了手帕,拿在手上,再次看向江白,
“我不求你帮我复活我的儿,我只求你,让我忘了这一切吧,对我来讲,这一切太痛苦了...”
江白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听着妇女第三次请求,江白缓缓开口,
“我确实有能力这么做,和之前几个要求相比,这个要求是举手之劳,我想不到任何拒绝你的理由。”
“但是,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在其他人眼里,我丢失过很多记忆,这种感觉很糟糕,因为我知道,过去千年里死了很多人,我肯定有很多的悲伤,也有快乐,这些东西都随着记忆消失了,我想记起我却记不起。
你知道吗,有一个叫任桀的家伙在外面,他就快死了,按他的说法,我和他以前关系很好的,我却什么都记不起了。
即使接触的时间不长,我也知道,这小子对我的胃口,如果有时间,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们会并肩作战,出生入死...”
“这一切都曾真实发生过,可我的那份记忆没有了,能记着这一切的就只有任桀了,任桀死后...就没人记着了。”
“我害怕任桀死亡,我为他即将到来的死亡悲伤,我更怕,他死后我甚至不悲伤。”
“有时候,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当你活太久,送走了太多人,而自己依旧还活着的时候,这种痛苦会不断折磨你。
在夜深人静时,耳边悄然响起一个声音,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画面,你好像听见了故人的言语,好像看见了昔日的场景,可当你清醒过来,你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们早就不在了。
你只有在睡梦中能回忆往昔,清醒时你根本不敢这么做,因为那样你会崩溃,痛苦就像潮水反复拍打着海岸,我们不是坚强的河堤,我们只是随着潮起潮落不断摆动的沙砾...”
江白叹了口气,
“如果你选择忘了你的孩子,这世上,就没人记得他了。”
听着江白的话,妇女再次陷入沉默。
显然,江白做出了选择。
她最后甩了甩手中的花布,像是和江白告别一般,
“你可以走了。”
“你的命,比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