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发生内战,我们该怎么站队?军事枢密院和元老院内务部和至圣所,这两派该怎么选择?……”卡尔基低下头,双手抚住宽阔的额头,很轻声地说道。
“卡尔基,别说了!”沙塔育赶紧让他打住,卡尔基有时候坦荡得接近于鲁莽,“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柏拉图人虽然族裔众多,但在元教会的团结之下,六个世纪之中,从未发生过内战。”
“几百年来,也没有一个真想当皇帝的圣人!”卡尔基深沉地说道。
“卡尔基,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突然一位坐在远端的“高级不死军”指挥官珀达伽突然插话,他修长的手里拿着一杯浅红色的起泡酒,显得很放松,“你总是缜密多思,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我们是军人,政治上争权夺利的事总是龌蹉的,谁赢谁输,与我们何干呢?”
“说点别的吧……”达古执事赶紧出来打圆场,“这里是高级军官云集的白孔雀餐厅,公开场合说话要注意点。”
“现在都不知道亚奴尼图战役的情况,伊拉奎师那和罗什曼那都已在征途之上……”纳胡沙把话题引到了前线的热点,“这次我们的胜率很高,在经历梅西耶失守后,盖亚人已经慌了阵脚。”
在骑士们饭后谈论军政大事时,年轻的妻子们则围在由侍者推出的悬浮蛋糕桌边,抬头看着如高塔般足有两米高的叠层蛋糕塔。
“哇!好漂亮的七层蛋糕!”
“好高!太精美了!”
“这就是大团长级的结婚蛋糕?天呐,百闻不如一见。”
这些二十多岁的女孩都热爱美丽的事物,即便是女军人都欣赏地注视着,夜柔更是着迷地看着这个纯白色的植物奶油蛋糕,没有复杂的裱花装饰,只有两丛异常精美的白色蝴蝶兰花自两侧垂坠而下,显得极为高洁优雅。
“竟然那么高那么大。”丽雅抬起头,她的盘发非常精美,后端还点缀着紫红色的小玫瑰花,她有一双蓝绿色的漂亮眼睛,在闪着光,好像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新婚时光,“我跟沙塔育的新婚庆祝蛋糕只有两层,但非常别致,是巧克力黑玫瑰的,他还喂我吃了一口,真好吃……”
夜柔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妻子,她的婚姻是多么甜蜜幸福,从丽雅和沙塔育两人的注视里,她就体察到了。
“噢……”夜柔看到盘子里放着一把装饰着白玫瑰和洁白缎带的蛋糕刀愣了一下,这明摆着就是给新郎新娘切蛋糕仪式用的。
“我们一起帮你切吧!别管那群男人了。”丽雅对他说道,带着一种优雅欢乐地态度,“这里其实是女人天下,我们把那群多年光棍给按得死死的,你若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他们就会要死要活。”
“卡尔基可能是例外……”夜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说了一句。
“他可能单身久了,有些男人就是这样,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结婚,离开了自己熟悉的集体和战友,毕竟我们都算是盲婚哑嫁。”丽雅注视着她,似乎在短短的接触中,她就很敏锐地感受到这对新人的疏离。
“夜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如果哪个男人不愿接受你,那就是他眼瞎心愚了。”
丽雅说完,以愉悦的口吻让侍者多拿几把蛋糕刀来,随即这些快乐美丽的妻子们都切起了蛋糕。
“啊……原来是翻糖制作的蝴蝶兰花,太精美了,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谢谢你,夜柔,祝你新婚愉快!”
在整个过程中,她是出离的,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完美如仙境的世界。
卡尔基当然不笨,她心想:何止是不笨,他完全是有预谋有手段地疏离她。
在骑士们轻声讨论时,快乐的妻子们端来了蛋糕,她们都要跟夫君共享,气氛便立即从一种沉郁的,带着某种阴谋气息的讨论转为明亮的欢乐气氛。
这些漂亮单纯的年轻女性们给看惯很多惨烈战争的丈夫们带去了很多欢乐。骑士们都跟自己的妻子友好地说了几句。只有卡尔基一个人似乎还在考虑问题。
夜柔看着卡尔基,即使在以英俊闻名的白虎骑士中,她的丈夫看起来仍是那么出众,他侧着脸,眼神深邃,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从这个完美世界抽离而出的,可能不只是她一个人,卡尔基也是不习惯从一个修道院式的刻板质朴的生活,进入这样一个格调华丽欢乐的世界的。
“你们继续吧,我们要回去了。”卡尔基站起身告辞了。
“啊!我们可不能占用卡尔基新婚燕尔的晚上时光,这实在是罪大恶极了!”
纳胡沙执事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所有人都笑了。
卡尔基团长很有风度地牵起妻子的手,向所有的朋友很亲切地点头告别。
“他们多美丽。”
“太合适的一对了。”
他们在众人的一片艳羡中离开,从外貌角度而言,卡尔基和夜柔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柏拉图贵族阶层最美丽的新婚夫妇。
他们两人乘坐电梯前往公共餐厅的地下车站搭乘“瓦哈纳”回家,总是伴随着沉默,如此沉重。
一走上电梯,等电梯门一关闭,他便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两人就这样无言站立着。
一场戏演完了,演员都累了。
夜柔低下头,她有一种感觉,所有人都称赞她,所有人都看好他们这一对……卡尔基在朋友中那么受欢迎,开朗而随和,但对她却那么冷淡,是因为他的心已被占据,她被关在门外。
在整个回家的途中,他们只是在两旁站立着,没有注视也没有对话。
当他们从地下车站走上大厅时,发觉大厅里的可自动调整的仿罗马式坐榻和随形沙发都不见了,只剩下类似插着花的装饰花瓶和几桌这样的装饰品,整个大厅显得空荡荡的。
不好!卡尔基风一般跑到了自己的书房。
门自动打开,他看到里面空无一物。
他用来睡觉的读书椅不见了。
“阿加!米拉!”他大声叫道,几乎是在咆哮,“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随便搬走了我的家具?!”
两个机器人用着可爱的大脚迅速地走了过来。
“保洁部门每天都会为房子打扫卫生,重新布置,要维持这样一栋大宅子的劳动是巨大的。”阿加老老实实地解释道,“保洁部门来过之后,后勤部的工作人员又来了,他们搬走了一些家具,我确认这是合法程序。”
“什么?”卡尔基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这是后勤部留给你的信。”米拉的声音很柔和,“他们说你必须阅读。”
“信?”卡尔基从米拉的机械手中接过由一张大纸折叠整齐的书信,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辈子他没有收到过任何实体纸张信件。柏拉图各个部门之间的办公来往,早就不会采用如此古老的形式,除非
这是最重要的文书,就跟至圣所的紫红色绢帛质地的圣喻一样。
他赶紧迅速打开信页阅读。
“这是新成立的骑士团总后勤服务部部长伊格德拉修写给我的正式公函……”卡尔基的声音变轻了,失去了一开始狂怒的气焰。
夜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卡尔基异常仔细地开始阅读。
这竟然是一份手写书信,印着新成立的总后勤部的纹章柏拉图军队的老鹰纹章被一圈精美的麦穗纹饰所包围,落款人用的是手写签名。
很快,卡尔基变得脸色苍白,一丝丝冷汗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
“这是……?”一旁的夜柔流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来。
“schei……”他的骂人话刚刚出口,突然意识到这是在新婚妻子的面前,他吞了下去,转为一股暴怒之火。
“想威胁我,门都没有!”
话毕,怒火中烧的他直接要把这张纸给撕了,当代的特种纸张防水防火,自然韧性十足到手撕不破,然而暴怒的卡尔基有一股雄狮般的力量,把一般人都奈何不得的特种纸张疯狂地撕扯碎。
他把这团碎片在她面前如大片雪花般一扔,转身就走了。
夜幕低垂,一团浓黑的阴云从阿娜希塔海上倏忽地升腾而起,毫无预兆,周围夜空还是一片星光灿烂,只是海面的那角上如同魔瓶放出了魔鬼,浓浓的黑暗在扩散。
卡尔基快步走向海边,站立在那些高高的海岬的边缘,望着远处这片突然形成的风暴,黑暗的云朵在微微发亮,在内部似乎在电闪雷鸣,微寒的大风吹拂骑士长袍的下摆。
逃不过的,从出生开始,他就被一个体系牢牢控制着。这个体系给了他最体面的生活,甚至是给予他完美肉体,但它也向他索取血税。
他看着脚下的黑暗大海汹涌,唯有死亡才能逃避责任。
但现在太晚了……若是那晚坚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管结局如何,他至少不会再彷徨如此。
在米拉用巨大脚步的吸尘器吸入纸片,并且扫描后用修补程序复原,用眼部的立体投射频将信件内容显示给夜柔看。
“这到底写得是什么……?”夜柔瞪大眼睛看清楚信件内容。
“……元教婚配是圣事,不容亵渎。无事实婚姻将被视为婚姻无效,一个月无效婚姻后等同于拒绝婚配圣事。卡尔基团长,届时你将被送至思想再教育营,直到接受婚配为止。但这会影响你的忠诚档案和军中前途……”
她轻轻地念道。
新成立的骑士团总后勤部就是这团突然升起的阴云,原本四大骑士团都是各自为政,各自有自己的后勤管理部门……这是卡尔基梦想的“贵族的自由”,多年以来,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伊格德拉修是资历比阿施拉更老的前白虎骑士团大团长,如空降般执掌了这个控制所有骑士团的新部门,这个多此一举的部门更像一个纪律监控部门,用铁爪控制着柏拉图最精锐的部队。
他没见过伊格德拉修,但他完全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近70岁的前大团长的模样,高瘦冷峻,梳着一头雪白的发髻,整个人都是钢铁一般纪律的化身,忠诚的元教战士,他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所有不和谐的存在,绝对铁腕地
他空茫地望着远方,风越吹越近,这团海上升腾起的乌云向娑罗室伐底海湾直扑而来。
不到短短数分钟,一阵狂风夹杂着凉雨,往他头顶上铺头盖脸地飘洒过来,凉意陡然让他头脑清醒。
夜柔已经上床休息了,没有娱乐生活的柏拉图人习惯日落而息的传统生活。
这封信和卡尔基暴怒离家让她忐忑不安,两个智能家政机器人赶紧安慰她,它们是那么周到贴心,又是那么善良,相比之下,她突然发现人类的社会反而充满各种伤害,可怕得多。
她孤零零地躺在大床上,担忧他不知去哪里过夜。虽然他对她很过分,但她在看完新部长给他的公函后,突然对他心生同情。
卡尔基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可能在追求某种她不理解的东西。她看着大床一侧空空如也的位置,一想到他在灯光和烛光映衬下那惊人的英俊和高贵,她又心软了,依旧想把他当作未来要相守三十年的丈夫。
在半梦半醒中,夜柔朦胧地听到很轻柔的雨声,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
她睁开眼睛,依稀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床边,背后是敞开的阳台落地窗,窗外一片黑暗,似乎一阵雨刚刚过去,一切都湿润而幽暗的。
那个身型高大,面目不清的黑影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她翻身支起身体,吓得一哆嗦。
大雨过后,夜色突然变得很明亮,天光从窗外透过来,她定睛立即就看清楚了,是卡尔基站在那里。
“团长?……你!”她本能地坐起来,慌忙地用被子遮住穿着蕾丝睡衣的前胸。
卡尔基全身湿透了,他披散着齐肩的金发,这些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两侧,闪着冷光的发丝在眉侧还滴着水,他深邃的双目中闪烁着一种夜晚森林之狼的光彩。
孤独,带有一丝冷酷的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