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来临前的晚餐上,信陵君与梁尉公子及三司畅论吴子治军治国之道,各各皆有收获。待鼎中粥尽,四人辞去,都有不舍之意。
梁尉公子提及士卒不得尽饱一事,信陵君当着四人的面不好深谈。待四人辞去,乃呼众先生聚议,粮秣问题当如何解决?
仲岳先生带队,一众门客亲自探巡华阳城的存粮情况。大家先沿城墙转了一圈,原来这里堆满了粮食,现在已经了无踪迹。仲岳先生介绍道:这是因为半量供应,才得以维持这么长时间;要按定量供应,两三天就光了。
信陵君对华阳城到处堆满粮食印象很深,每天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也习以为常。但今天随仲岳先生巡查才发现,遍街堆积的粮食已经没有了,而这才进入华阳城不过数天,韩国的粮食甚至还没有起运。
仲岳先生道:”明日当开仓。君上且往仓城一观。“一众又随仲岳先生进入仓城。
仓城有严格的守卫措施,一般人进来都要脱光衣物,只披一块布,在严密看守下进入;出来时,把布取下,再穿回衣服。这次看在信陵君的面子上,没有脱衣,但严格限制不得入仓,只能隔着老远观望。
守卫仓城的不是魏武卒,而是韩卒,他们熟悉仓城的运作和管理规范;领队的是信陵君的门客,主要起个监督作用。信陵君一行在一队披着布片的韩卒监视下,一一巡查仓城的各个仓囷。
华阳城的仓囷是永久性的,深掘于地下,这才可以储存万石粮食;如果是地上堆放,一个仓囷最多能放二三千石。四排五行,共二十个仓囷,清清楚楚。一名门客打着火把,各仓守卒按特定手续开了门,门客引入,探着往里观看。窖内的粮食并不满,有些差得还挺多。前三排都是粮仓,最后一排放的是秸秆。巡查完毕,信陵君忽然问道:”旦日运粮奈何?“
门客道:”从仓内出粮,本必待符节两清而后可。然卒口待哺,而仓卒有数,日五千石,非所能办。正踌躇难为。“
仲岳先生道:”华阳以千人为率,以五十人为仓卒,足以供之。今十万之众,必五千仓卒乃得应也。何可得也?“
信陵君忽道:”诸公子中有善数术者谁,得无请之!“
张辄有些印象,但也记不清了,于是派一名门客跑去找芒辰打听,很快就把公子最年少的魏喆找来了。众人见过礼,信陵君道:”旦日发粮应军,日五千石,需卒几何,而可一时齐备?“
魏喆道:”愿观其道,而查其远近。“于是众人引着再走了一圈。
魏喆道:”是廿仓也,仓得廿人搬运,二人计数,二人监督,共四百八十人。仓门验节符二人,监督二人,护卫十人。约需一营之众。“
信陵君见魏喆张口便来,问道:”得无惑乎?“
仲岳先生道:”若得千人,可乎?“
魏喆道:”若得千人,必相避于道。过犹不及也。“
仲岳先生道:”善哉,公子之算也!“
信陵君道:”愿公子暂依仲岳先生,以辅佐之,勿辞劳苦!“
魏喆道:”公子之命,焉敢辞!“一众人从仓城出来,仲岳先生就和魏喆一道,仔细计算起粮食的出仓事宜;再与张辄等商议,从何处调集人手。
信陵君只道了句”战之时,以制食之“,就什么都不管了。
仲岳先生要忙着供应全军的粮食,张辄则要想着明天怎么赴郑,联络上陈筮,最起码也要找到曾季。但他两眼一摸黑,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所以与仲岳先生商量了几句,定下一个运粮的大框架,就跑去找郭先生等,商量明天的事;又找到郑安平,再次仔细问了问访问须贾大夫时的情况,特别追问了几个细节,大致可以确定须贾大夫是在没有任何前提的情况下,突兀地说出了”陈公“二字。了解到这个,张辄心中才有了点底:陈筮其实也在寻找与魏国沟通的渠道,自己放出风去,应该不会没有结果。
当应卯的鼓声响起时,张辄和两名门客都以家臣打扮,一起出了华阳城,往郑地而来。三人有意走走停停,以引人注意。到了郑地,还专门跑到亭上,找亭长买水。到亭下的酒肆坐饮了几盏酒。然后才慢腾腾地往北渠门而来。
与前一次惟恐被打扮成车夫的门客看到相反,张辄主动和出逆旅打扮成车夫的门客见礼。门客见是张辄,大吃一惊,但见张辄是一副家臣打扮,不敢造次,只作陌生人见礼。
张辄故意问道:”少时欲车,敢部便否?“
门客不知何意,只得含糊答道:”要问当家的才知!“
见门客很知机,张辄很满意,道:”少时拜访。“两人还像模像样地相互留了名。
三人先没有往驿馆去,而是进了城,在市场里转了两圈,再次来到以前的那个酒肆,三人点好酒菜,张辄还是让酒肆主去请一位中人进来。
酒肆主出去,不久就带着一名中人进来。
张辄等见过礼,请中人坐下,张辄斟上酒,敬了三盏,又请中人吃了好几片肉。中人道:“敢问贵家欲问何事,若不知,不敢领。”
张辄道:“秦魏战于华阳,闻韩运粮于启封,所获甚多。敝主思之,秦既有粮,复粜之,所得必少。若粜之于魏,奈何?”
中人道:“魏未设军市,贵家如何粜之?”
张辄道:“是实难也。然韩魏,盟也,若得厚利,必有可为也;若无利,则早弃之。”
中人道:“韩秦交通,有定制也,贵家粜之必得其利。若粜之于魏……尚无其制,利弊难言。”
张辄道:“愿闻秦韩交通之道,及韩魏背盟之状。”
中人道:“偶闻宫中传言,有陈公者,不知其何人也,说王和秦。王难下决断,而秦入关东,王惊而厥,卧病至今,太子与诸卿监国。诸卿议论不一,或欲和秦者,或欲和魏者,太子难以决断,拖延至今。”
张辄道:“闻魏使已至,太子何不见之?”
中人道:“非独太子也,诸卿亦难见也!”
张辄道:“何也?”
中人道:“汝试思之,魏使若责韩背盟,当以何言应之?”
张辄道:“吾闻韩相曰,韩资秦粮,为图重利也,非背盟也。故敝主思之,若为盟而得厚利,岂非一举两得!”
中人道:“闻韩相亦颇悔之。何也?秦军日得粮万石,四乡粮价腾贵,民争粜于秦,而不入于郑,郑粮亦无几矣。”
张辄道:“纵如此,秦犹倍价而籴之?”
中人道:“未曾稍歇。”
张辄道:“郑粮将尽,胡不停粜?”
中人道:“秦人十万坐于城外,给欲停,岂可得乎?”
张辄心里乐开了花:韩人终于尝到了通秦的苦头!遂问道:“太子欲何为?”
中人道:“焉得有他,但欲送秦归国而已矣。故谋秦魏连衡,犹未可也。”
张辄道:“秦魏连衡,太子主之?”
中人道:“微太子应允,他人何敢。”
张辄道:“其中得无陈公之力乎?”
中人道:“陈公虽说韩和秦,然说魏连衡者,非陈公也,实韩也。”
张辄道:“郑地尚有余粮几何?”
中人道:“是则有定数也,郑仓囷无几,皆赖外运,已连运四日,四万石。”
张辄道:“郑地余粮不足,得之何人?”
中人道:“是亦中人议论,非闻之于贵人也。”
张辄道:“何则议论?”
中人道:“一日,食中腐败不可咽。吾等怪之。主管曰,郑粮尽付于秦,但得陈粮为继。过几日,恐陈粮亦不可得也。”
张辄道:“食陈粮几日矣?”
中人道:“食腐者,但一食,焉得长久!若论陈粮,则食二三日也。”
张辄等明白此人在宫中地位不高,难以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遂殷勤劝酒,执礼甚恭,道:“公于家国大事知之甚明,必为人所敬也!”
中人道:“但闻之于故老,或有差池,曾无怪也。”
张辄道:“微庶岂敢!公之德,铭记于心,不敢忘也。”
三人付完钱离开,只留下中人一人把剩下的酒菜吃尽。
三人离开后,并不出城,而是顺城而南,沿途见制铜制铁制陶等各种窑口,浓烟滚滚,声音鼎沸,显见工作繁忙。忽见一陶窑内转出一乘辎车,满载烧好的陶器准备出来。门口有一缓坡,牛不堪负重,发出“哞哞”的叫声。张辄等三人见状,一起上前,推了一把,把车推上坡去。驾车的停好车过来感谢。张辄等客气地回礼,很自然地就在车旁缓缓跟着,聊起了天。
张辄道:“贵窑制器多入韩宫,奈何向南。”
拉车的道:“先生观车上之器,皆粗陶碗盏,非为宫室,乃往启封。”
张辄故意吃惊道:“闻启封为秦人所据,贵窑犹能买卖于彼乎?”
拉车的道:“吾等小人,不知其事,但有命,不敢辞。非独吾窑,周围铁窑铜窑骨窑亦贾往启封,先生所闻勿宁虚乎?”
张辄道:“必有是也。待吾再事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