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位于韩魏之间,经过一番利益交换,目前是信陵君的封地,管城令由信陵君举荐,韩王任命;其他官员都由信陵君任命。所有官员均由魏王负责出工钱。信陵君的部分门客与虞卿有往来,在出发前,随从已经从虞卿那里拿到了与这些门客进行联系的方式,可以说,到了管城,就相当于见到了信陵君。
管城地处韩魏洛阳之间,具备成为商业要冲的条件。经过十余年发展,这里已经从人口不过百余户的小邑,成长为户口二三千的大邑。那座破败的管城故址,经过多次整修加固,已经十分坚固。旁边的那座小城被商人们买下来,也经过了修整,现在已经成为商埠。原住民都已经迁出,在两座城池周围形成一片片住宅区。
两名随从并没有直接进入驿舍找管令,而是入住了车马铺。管城的车马铺由华阳城外的白陈巴吕四家合资兴建,唐叔派人经营;而它现在的经营者竟然是十多年前投靠信陵君的曹包和他那大大咧咧的壮硕夫人巴姊。车铺里的车夫杂役自然也都是新的,是本地人。
看到两名风尘仆仆摇摇欲坠的随从走过来,负责揽客的杂役甚至以为是两个流浪汉,都没有上去招揽;见两人往车铺里走,才意识到是客人上门了,急忙上前招呼:“客公,欲车欲宿?”
一名随从有气无力地问道:“敢请兄,有唐叔者,与吾有旧,愿往投之。闻其于管城置车,敢请一见!”
那杂役见二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显然是走了老远的路,便道:“敝车固唐叔所掌,然数年前已付曹叔。客欲见唐叔……客稍俟,容小子报之父!”
他走进去,找前堂询问唐叔,那人正自不耐,道:“唐人但往荥阳,何管城为!”杂役闻了语,正要出来回话,却被堂边房间内的曹包叫住,问道:“何人欲见唐叔?”
那杂役道:“两外乡人,显见行路千里。”
曹包道:“引吾观之。”
杂役引曹包出来,指着两名随从道:“是二客欲见唐叔。”
曹包问道:“客自何来,见唐叔何事?”
随从道:“吾等自邯郸来,有虞叔有信与唐叔!”
曹包问道:“其信何在?”
随从道:“敢请尊家贵号!”
曹包道:“敝曹氏,乃唐叔旧友,唐叔欲行,乃命吾权掌车事。”
随从道:“既是曹叔,请观此信。”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简递过去。曹叔接过来,见简上只有一个“虞”字。曹包把竹简递回来,道:“既如此,请客入铺,吾当敬之!”对杂役道:“送二客至独院中安歇,安排汤食。”自己则到厩下,找到还在侍弄牲口的巴姊,道:“虞卿来使,欲见君上。”
巴姊就在身上擦擦手,问道:“何事?”
曹包道:“彼病甚,俟其食饮,乃咨之。”
巴姊道:“彼自邯郸来,必有要事,未可迟也。但捧汤食以奉问可也。”
曹包听了,果然下到厨下,烧好汤水,和杂役一起抬进一座小院中。敲开房门,请二人出来汤沐。却见二人神色萎顿,几乎瘫坐在地上。曹包见了,赶紧吩咐杂役道:“速取一罐蜜水来。”
杂役也见二人情况危急,飞跑出去,少时捧来一罐蜜水,曹包亲自斟出一盏,捧与一名随从,那随从就于曹包的手上一饮而尽,坐在一旁喘息。曹包又斟一盏,递给另一名随从,也饮了。
曹包看了看两人的脸色,似乎有些缓和,就又一人给了一盏。
喝了两盏蜜水,两人休息片刻,恢复了些精神,遂坐起与曹包见礼,道:“得曹叔之赐,心何以安!”
曹包道:“二子既唐叔友,即吾友也。愿勿复言!且起汤沐。”和杂役一人扶起一个,来到院中,就于汤镬前沐浴一回。
沐浴毕,两名随从只在腰上围了一块布,杂役把衣服拿出去浆洗,曹包将二人扶进房间。厨下这时也送来两份粥食。曹包道:“二子饥疲,未可酒肉,但先进一粥,以养胃气。”
两人感激道:“劳曹叔厚赐,何敢当也!”顾不得粥滚烫,呼呼地大口啜尽。
食毕,曹包且将食具放在一旁,问道:“二子何所教我?”
一名随从道:“故魏相魏齐,为秦所迫,奔邯郸,寄于平原君。秦王觉之,诓平原君入咸阳而留之,必得魏齐之头,乃出平原君。赵王无计,遂捕魏齐。虞卿不忍,保魏齐奔于楚,今困于途,愿信陵君救之!”
曹包闻言,思忖片刻,道:“吾将报于君上。子无忧,君上必援之!”嘱咐两人好好休息,自己出来,求见管令。
管令是亲晋的下大夫,在信陵君老资格的门客面前就是晚辈,自然曹包说什么是什么,立即派驿卒进城,往大梁送信。
自从华阳之战后,魏国这几年十分平静,除了丢失了全部南阳之外,大梁周围保持着太平景象。华阳一战,闻名天下的魏武卒损失大半,而魏国已经没有足够的耕地来招募新的武卒,就索性不再招募武卒,而是把现有的武卒作为基干,下放到各乡里,平时训练邑民,战时充任什伍长,乃至卒伯。由于过去,武卒一般只到卒伯一级,什伍长通常由邑民担任,现在由武卒担任什伍长,部队的管理和训练水平都有提高。这让魏王和信陵君感到有了些自信,他们觉得继续这么干几年,遇上机会,失去的边地应该可以很快收回来。
段子干曾在魏国建立了一套兵器制造机构,但由于魏国境内没有铜铁矿,建好的机构只能干瞪眼,兵器还是要从其他诸侯那里收购,这些机构最多只能修复损坏的武器。段子干因此失去了魏王的信任,离开了魏国,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到安邑去了,也有人说,他到陈城去了。段子干走后,晋鄙被任命为将军,总领全国民军的训练。
魏齐走后,魏王也任命了几个魏相,但基本是个摆设,管不了事。没有了魏齐居中调停,魏王和信陵君也很少见面。但两人保持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魏王的意见,信陵君完全赞同;信陵君的意见,魏王全部采纳。如果两人有什么不同意见,龙阳君就成了沟通的惟一渠道。
须贾年岁渐长,王商的任务逐渐转移到须伯岸身上。他事实上成了新一代的须贾,只是还没有中大夫的爵位。
在门客当中,侯嬴逐渐走到权力的中心,信陵君对他的意见十分重视;而张辄和仲岳先生,虽然仍然是上宾,但渐渐退居其次。侯嬴仍然住在夷门旁边,虽然不再担任夷门卫的职务,但和新旧门卫,以及市井屠夫,依旧往来密切。
十几年的和平,让大梁更加繁华。圃田的稻米是大梁主要出口创汇的商品,远销北地,带来巨大的利益。而大梁本身的地理位置,则决定了它必然是各诸侯的贸易中心之一,每天千万斤的货物进进出出,大小船只把鸿沟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排出十里之外。启封早已没有了当年战争的痕迹,依旧是一处繁华的大商埠。
但无论是魏王还是信陵君都不敢掉以轻心,如日中天的秦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一天也不能安宁。他们知道,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是以无尽的屈辱换来的,其中就包括让魏齐奔赵!须贾在咸阳所经受的一切,至今令他们无法释怀。当秦国蚕食河内南阳时,三晋不敢吭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城池一座座陷落,而无计可施;而且每个国家都提心吊胆地看着,秦国在占领了南阳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当冯亭把上党献给赵国的消息传来,无论是魏王和信陵君都从心底发出一阵欢呼:秦军的威胁终于暂时离开了魏国,秦与赵将在上党这个最合适的地方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之所以上党这个地方最合适,理由就在于这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而赵军是防御的一方,秦军是进攻的一方;上党背靠赵都邯郸,离赵国的另一处战略基地太原也不远,都只有四五百里。但距离咸阳可就太远了,要比邯郸和太原远上一倍。虽然四五百里也已经很远了,但相比千里还是近得多不是!所以秦赵在上党相争,都是一场费时费力的战争,是对双方国力的巨大的消耗,而双方又不得不全力以赴。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秦军竟然在长平全歼了赵军四十余万!更令人畏惧的是,他们似乎还都行有余力:秦军几乎没有休整,立即分两路进攻武安和太原,而赵军在大败之余,也有力地遏制了秦军的进攻,秦军两路虽然有些得手,但均无伤大雅,最终准备通过和谈解决问题!
这一进展让魏国上下陷入迷茫之中。由于搞不清秦赵两国究竟在长平损失多少,目前实力如何,魏国大军始终不敢出动。信陵君调动了几乎所有的力量,也无法掌握真实情况。表面上看,秦赵两国还都维持着战胜任一诸侯国的实力,至少是自保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