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尉僚的分析,信陵君满腔的兴奋化作一盆冰水:如果韩国的救援隐藏着如此奸诈,那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刚一听到韩人来援,就兴奋不已的心情,信陵君觉得好可笑。这时他的心情充满矛盾,理智上认为韩援肯定有阴谋,感情上又说“不会吧”“也许就是来援”。
三司也到了,梁尉公子例行公事地向他们宣布了须贾大夫的口信和晋鄙大夫的命令,三司都有些激动和兴奋。信陵君让尉僚说出自己的疑虑,三司都道:“尉老所虑甚是。”信陵君觉得他们好像不及自己那么紧张。
一番讨论过后,众人辞去。司胜和司空出了城,梁尉公子本来要和司莽一起回军营,信陵君叫住司莽道:“战事急迫,久不闻司莽教,今战事稍减,正要请教。”把司莽留下来。
司莽一脸困惑地跟着信陵君回到府内,信陵君道:“韩援之事,司莽何见?”
司莽道:“或助和议。”
信陵君道:“何谓也?”
司莽道:“韩援之出也,必不利于秦,秦或愿和也。”
信陵君道:“秦魏和议将成,所争者,只在一二城池耳。”
司莽道:“是役也,魏所失大,而秦所失小。献城求和,亦不免也。迁延日月,所失乃大。”
信陵君道:“愿闻其详!”
司莽道:“秦入魏之腹心,殄灭既难,逐复不易。如人之身,痞塞不通,饮食难进,四肢俱废。设有药荡涤沉积,宁吝其价乎?病在一日,体削骨减,宁不早谋?”
信陵君道:“吾所惑者,十万之师,竟无奈秦乎?或有小补乎?”
司莽道:“臣请复以病喻之。大黄巴豆,荡沉积之将军也;然胸腹痞塞,用之则陷,病转加危,何则?药不对症也。十万之众虽众,奈其无用武之地何!矢入臂膀,可剜而去之;矢入心腹,宁可剜乎?此十万之众,保大梁不失也,不废也,不危也,不劳也。非遂秦人也。但与秦人用武于大梁之郊,大梁必劳,必危,必废,虽或不失,其失实多矣。愿公子察之!”
信陵君很认真地听完司莽的叙述,长叹一声道:“卿之言是也!韩援之出也,秦必归,启封必复,大梁必解,虽有二三搅扰,可置而不顾也。盖药其对症,不顾其价也。”
司莽道:“公子天姿聪颖,闻一知十,臣不能及也。”
信陵君道:“此卿以尉老之意为不然也!”
司莽道:“尉老所虑甚是,然所虑肢末也。病在腹心,焉顾肢末!国之本在民,民以食为天。不误农时,尽力于田,乃得其食。今十万之众,弃田月余,力不尽耕于南亩,来年必有余饥。韩虽贪,所贪有限;民误时,所失无限也。其中轻重缓急,公子其察之!”
信陵君道:“卿之言是也。地虽失,有人复得;失人,虽有地无能为也。故政之得失,在人不在地。”
司莽道:“公子圣慧,魏之福也!”
与司莽的交谈,终于开解了信陵君的心结,让他觉得自己期盼韩援还不是那么幼稚可笑。
司莽走后,信陵君和张辄仲岳先生一起吃过晚饭才回白氏车行。磨蹭的时间,主要是在东阁与小奴和盖聂一起渡过的。十来天不见,三人之间的竟然亲密了不少。小奴不许盖聂动信陵君留下的剑,这让信陵君有些遗憾:他还想看看盖聂如果用真剑会有什么进步呢。于是就叮嘱道,只要不拿出房间就行,在房间里面可以玩。
信陵君没有把详细的情况对车行里的先生们说,只简单地告诉他们,韩王已经准备出兵相援,战事结束在即,大家可以准备回家了。众先生也一齐欢呼起来。
第二天,信陵君找到白艮闲谈时,也把这事告诉了白艮。白艮堆出笑来,道:“微庶谨贺公子!公子得胜归国,自有一番作为。若日后有所命,定不敢辞!”
信陵君觉得白艮的态度有些奇怪,道:“韩援将至,或不利于华阳,家主或有其计?”
白艮收敛了笑容,沉默片刻道:“军国大事,本当肉食者谋之。如微庶者何可妄议!微庶得言,韩援必从华阳而过,将军其警之。”
信陵君道:“吾扔十万之众,犹惧韩人四万乎?”
白艮道:“微庶妄言,将军恕罪!”
信陵君道:“吾待家主如至亲,愿家主以至亲待吾,而言无不尽也。”
白艮道:“微庶非敢妄议也,如微庶所见,郑绝粮三日,将军十万之众,其饿毙矣!又何所为?”
信陵君惊道:“绝粮三日?何谓也?”
白艮道:“华阳军粮,一资于郑。郑援既出,必大征于市,郑粮必不出,华阳何能幸免?”
信陵君道:“诚若是,如之奈何?”
白艮道:“将军其早遣军乎!十万之众,遣返一半,则一日而得二日粮也。所遣者,尽病弱之辈,与军力实无大碍。”
信陵君道:“家主之言,孤谨记。或有所得,皆家主之赐也。吾观家主之徒,遍行天下;天下有事,家主其尽知。盍择其干于军国者,少言一二。”
白艮道:“微庶何德,能知其事!所知不过盈亏增减,贾货往来耳!”
信陵君道:“商货往来,其非军国之事耶?愿闻货之所来,及其所往!”
白艮道:“将军未至,敝行接预告,有大宗车队将往洛阳,其涉于军国否?”
信陵君沉思一会儿,道:“大涉于军国,愿家主尽言其详。”
白艮道:“约半月前,郑地白氏传言敝行,预备车乘,将往洛阳。告以此项所涉极大,若能多与,必获利非小。”
信陵君道:“言下之意,但有车乘,尽多无碍?”
白艮道:“然也。郑地车行甚多,若所需者少,必不及于华阳。”
信陵君道:“往昔及于洛阳者,何所营也?”
白艮道:“洛阳者,周王所居。虽兵微将寡,然财货之丰,物殖之裕,人民之庶,教化之兴,皆各国所不及也。其货也贸于天下,易于天下,非止一物也。”
信陵君道:“家主亦颇运于洛阳者乎?”
白艮道:“华阳,边邑也。微庶自掌车行,或有自洛阳而至者,少有往洛阳者。或一两乘,皆非货贸也。”
信陵君道:“所约何时起运?”
白艮道:“半月前约以一月为期,或有半月。微庶侍奉公子,正不知如何预备。”
信陵君道:“若有盈亏,可至大梁索取,不敢有辞。”
白艮道:“盈亏之事,何足道哉!公子言与军国有涉……”
信陵君道:“秦人于启封籴粮,船载水运,川流不息,皆屯于启封。启封,小邑也,焉得许多?吾疑郑地所运,乃秦军之粮。运之洛阳,转之于秦。”
白艮想了想,道:“或其然也。惟何必取道于华阳?自启封至洛阳,水道正通,运输甚便。”
信陵君道:“或自水道而运,途经梁下,为秦所忌;道华阳,魏所不及也。”
白艮道:“亦可通也。然则公子以为于军国何干?”
信陵君道:“秦入我腹心,焉得便走!其所得粮秣,宁勿尽归于魏乎!”
白艮道:“愿公子得遂所愿!”
两人又闲谈一会儿,信陵君辞出。转回院子时,忽见吕不韦立迎面而来。信陵君过去见礼,吕不韦见礼时,悄声道:“或有人于公子不利,公子其慎之!”
信陵君一愣,道:“何谓也?”
吕不韦道:“华阳之外,颇见异乡人,皆勇武者。”
信陵君道:“孤知之矣!且入院相叙。”
吕不韦道:“事务未尽,未敢入叙。公子其慎之!”
信陵君进了院子,叫来曹先生,道:“或闻城外有异乡人,先生知否?”
曹先生道:“容臣查之。”
信陵君道:“不可惊动,恐有异也。”
曹先生道:“臣知之。”
正说之间,仲岳先生进来了。见曹先生在,便道:“正要搅扰先生,不意先生在此。”信陵君将仲岳先生揖让到正房。仲岳先生道:“诸先生有报,华阳城外多见异乡人,或为商旅,或为行庸,皆于城外暂驻。一时而至,恐有异也。愿公子暂回华阳,以便护卫。”
信陵君道:“其有几何?”
仲岳先生道:“未知其实,约一二十人。”
信陵君道:“其视曹先生等为无物耶?若孤归城,是明知其谋也,其或不发。不若不动,待其动而制之。”
仲岳先生道:“如此,臣再遣人相守。”
信陵君道:“无需也。遣人相守,是明告其谋也。不可。只要一切如常。”
仲岳先生道:“岂能置君上于危局?”
信陵君道:“区区一二十人,其能置孤于危局乎?先生勿以孤安危为念,但尽力追寻其踪可也。或非为孤而来,岂不为天下笑!”
仲岳先生想想也有道理,遂与曹先生商定了安保方案,自行离去。
仲岳先生每天都来,其他先生见了也未起疑。每次来访,检查防卫措施也是经常的内容,这次只道是例行检查。大家都不知道华阳城有刺客进入的消息,只是安心地完成他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