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麟这回到揽月楼，既不是寻欢作乐，也不是来喝酒。

　　他进楼的时候，碰到了正在说话的竺朔和祈云。

　　竺朔看到他，以为他是来找祈云，正要叫祈云去陪他，他拒绝了。

　　“我要找宸寻。”

　　竺朔一听他要找宸寻，面露难色。

　　“他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不接客，要不你还是让祈云陪吧？”

　　裴煜麟坚持要找宸寻，见竺朔不是很愿意让他见，恼了。

　　“今天见不着他，我就把你这楼给掀了！”

　　其他人说这话，最多是个玩笑，但竺朔知道，裴煜麟会动真格。

　　“真是怕了你了！”

　　竺朔一边说着，一边带他去楼里小倌不接客时休息的后院。

　　一般这地方，客人禁入内。

　　即便裴煜麟是揽月楼的常客，平时也都是在楼里，没有进过后院。

　　“阿寻，有人要见你。”

　　竺朔领着他，敲响了一扇门。

　　“不见。”

　　门一响，里面就传来了宸寻不耐烦的声音，甚至都没多问一个字。

　　竺朔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裴煜麟。

　　在不影响生意的前提下，他一般都很尊重楼里小倌们的意愿。

　　特别像是宸寻这种头牌，平时都得倒过来哄。

　　这要见他的，若是别人，竺朔也就帮他拒了。

　　但这人偏偏是敢刨人祖坟的裴大公子，而这裴大公子此时脸色也不大好。

　　他怕裴煜麟见不上人，砸门是事小，进楼掀楼，可要不妙。

　　犹豫了一下，再度开口。

　　“还是稍微见一下吧，是大公子。”

　　这次屋里没再传来声音。

　　过了片刻，竺朔正纠结着是劝人离开，还是劝人出来时，房门打开。

　　大约是不用到楼里去接客的原因，他没有涂脂抹粉着艳装。

　　本来的模样，披散着头发，身上白色里衣，就随便罩了件秋香绿的外衫，随意里透着一股颓意。

　　刚打开门，一股浓重的酒味，就从屋里窜了出来。

　　他看到裴煜麟，全无往常热情，反倒是双目含怒。

　　“你来干什么？”

　　宸寻的脾气一向很好，竺朔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谁怒目相对过。

　　见他突然对裴煜麟语气不善，蹙眉。

　　“阿寻，不得对裴大公子无礼！”

　　就算裴煜麟不是以客人身份前来，竺朔也觉得他这语气不合适。

　　更重要的是知道裴煜麟的脾气不好，怕宸寻激怒他。

　　意外的是，宸寻现在没有好态度，裴煜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反倒是在此时，转头对竺朔说，“我想单独和他聊一会。”

　　竺朔看了看两人，有些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只是临走前，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宸寻，让他注意态度。

　　他尊重这楼里的人，可不表代，他惯着。

　　等竺朔一走，裴煜麟一脸歉意地先开了口。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是，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当年他在路边救的一行难民里，宸寻也是其中的一个。

　　不过，在其他人得到安置后，他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留在院子里，而是把自己卖到了揽月楼。

　　裴煜麟当年虽然觉得他完全没必要受这个罪，和其他人一样帮他打理院子，或者去做些小买卖，他也能给点支持。

　　可他执意要选现在这条路，最后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而他的妹妹初月，则留在了院中，和其他人一起，帮忙打理小院子。

　　初月出事，而且还是在他的院中出事，是他的失误，宸寻迁怒于他，意料之中。

　　他来见宸寻，也并不是想让他原谅自己的失误，只是觉得，这个事应该跟他清楚。

　　果然，本来情绪还算稳住的宸寻，眼中怒火，再次汹涌。

　　“你不是跟我保证过他们会安全的吗！”

　　他越说越激动，竟一把掐上了裴煜麟的脖子。

　　裴煜麟本来是有机会可以躲开，大概是因为心里有愧，丝毫没动。

　　宸寻在气头上，力道并不小，插着他脖子生痛，吸呼困难。

　　“我……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我会查出凶手……给你……交代……咳咳咳……”

　　裴煜麟有挣扎，只是抓着宸寻的手，艰难地吐着字。

　　因为呼吸不畅，他的脸被涨得通红。

　　愤怒之下差点失智的宸寻，看到他满脸通红的样子，突然缓过了神。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他神一慌，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

　　脖子被松开的那一瞬间，呼吸顺畅的裴煜麟，止不住地猛咳起来。

　　宸寻此时看他的眼神，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事不该怀疑裴煜麟，如果当年不是他收留，他们一行病的病，幼的幼的难民，连那个冬天都过不了。

　　裴煜麟给他们吃住的地方，也没要求什么回报，让他们有机会过起了不用颠沛流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

　　站在一个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人的立场来看，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做得非常好。

　　“抱歉，我……现在情绪不是太好，你回去吧。”

　　他就算清楚这事跟裴煜麟的关系不大，但是一想到和承王有关，他也不是太想见到他。

　　但是承王和裴煜麟的关系不浅，他不可能要求他对承王做什么。

　　于是怕自己再度失控做出伤害裴煜麟的事，他没等裴煜麟说话，已经回到房里，把门关上了。

　　裴煜麟看到那道再度关上的门，欲敲，想想还是算了。

　　这人现在肯定不想看到自己，再扰，也只会让他更厌恶自己。

　　他转身要离开，竟发现本该离去的竺朔，就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么对裴煜麟动手。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人竟丝毫不反抗。

　　本来在宸寻这受了挫的裴煜麟，看到他居然在偷看，恼极了。

　　“你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是吧？”

　　竺朔一听他这不善的语气，自觉火要烧到自己身上，忙否认。

　　只道自己是落了东西，回来拿东西，什么都没听到。

　　裴煜麟才不会信他的鬼话，但他这会，不想说话，冷哼一声，拂袖从他身旁走过。

　　竺朔看到他脖子那被掐红的一片，赶紧追上去，然后嬉皮笑脸地非要请他喝酒。

　　“老子不差这点酒钱！”

　　“当然知道裴大公子您不差钱，我这不是替宸寻给你赔不是么？”

　　这人要是这么回王府，被承王知道他来揽月楼被掐了。

　　裴煜麟不计较，这承王也得把他楼端了。

　　裴煜麟本来心情不好，也想要干点什么事解闷，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被带走了。

　　喝酒，裴煜麟就真的只是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竺朔少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多说，负责倒酒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