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章的每一点回应都点在了张茂及西凉军民的身上,因张轨病逝而伤心嚎哭的西凉军民很快将这种情绪转移到赵含章身上。
“都说大将军和皇帝感情好,原来竟这么好。”
“当然极好,皇帝未登基前,我们西凉粮荒,是她派人送来粮食,我们缺人,她便迁来许多百姓。”
现在西凉的百姓,有近三分之一是从关内迁出去的,那几年太艰难了,背井离乡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轻松的求生模式。
他们对张轨和赵含章的感情更深,更真挚。
当年一脸惶恐的出关来,害怕由此沦为马奴,但张轨没有将他们当下等人看,而是直接分出汉州,将一个大州一分为二,以容纳他们这些灾民。在他们感激却又惶惶不安时,赵含章紧跟着送出几批粮食,又亲自写信过来请他们在西凉安家,若实在过不下去便回乡来,到豫州去,赵家军一定会给他们
找一处安身。
张轨也亲自来见他们,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他们同出一脉,本就是亲人,让他们安心在西凉住下。
所以爱张轨,爱赵含章,得知张轨病逝,这些人便沿街痛哭,一路哭着向北,想要去送张轨一程。
西凉本地的百姓尤甚,他们过得苦,但张轨一直给他们撑起一顶铺满瓦片的苍穹,虽有风雨,却可以抵御。
这时候,他们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张轨,恨不得他得到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故,死后哀荣极重。
朝廷要是因长殿下的缘故不许西凉大办丧事,西凉的军民虽不敢造反,但心中一定怨怼,对朝廷,对赵含章必怨恨不已。
可现在,赵含章将张轨放在第一位,全国举丧,这是极重的荣耀,一般除了帝后太后和太子外,没人有此殊荣。
这一点便抚慰了西凉军民心中的伤痛。
赵含章还追赠他为太尉。
她曾经做过太尉,按照避讳规则,从此以后,只要是华国,都不会再有人出领太尉一职,虽然是追赠,但这也是一种你类我,你同我的极大荣耀。
然后就是“武穆”这个谥号是上谥。
所以此次之后,西凉军民对华国对皇帝的归属感达到最高点,张茂也愿意为赵含章肝脑涂地。
丧事一结束,礼部这才掏出圣旨,命张茂继承西凉王王位,接继张轨管理西凉。
张茂领命,当月便继承王位,然后将分出来的棉花种子交给使臣,让他们随同礼部官员一道回京。
他们除了带去种子,还带去张茂的一张请表,他言说西凉偏僻,人才凋零,所以请求朝廷能在西凉开设更多的学堂,让西凉更多的学子能参与到招贤考中;
第二,西凉的官员,除了他们父子外,无人受朝廷任命封赏,他请求皇帝封赏西凉官员。普通人或许会觉得这是张茂在为西凉官员邀功,是得寸进尺,但所有聪明的人一眼便可知,张茂在让西凉彻底融入华国,他将西凉任命封赏官职的权利交回
了朝廷。
从此,西凉不再是藩属国,而是华国亲自管辖的地方,西凉王,只是在西凉管理事务的一个王罢了。
赵含章万万没想到会有如此收获,握着请表的手指一紧,半晌没说话。
汲渊很激动,和赵含章道:“陛下,西凉王深明大义,当重赏。”
明预也很高兴,但迅速回神,道:“此时厚赏不妥,陛下不如将此事记下,将来再加恩。”
赵含章点头。她没有在这时候任免任何一个西凉官员,只是依照现在的官员出具任书,然后将西凉的教育体系纳入华国,明年会有一笔新的教育款项拨向西凉,一起过去
的还有教谕和部分先生。
现在天冷了,她决定明年派一支御史团队前往西凉,主要做吏治地理和农业的调研。
西凉苦寒,要发展起来一定需要中原的支持。
西凉的牛羊马匹药材都会是很好的商品,但……还是太少了,他们受地理环境的影响,农业经济发展会比中原慢很多。
所以需要朝廷从别的地方援助。
西凉,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
一个人时,赵含章便站在地图面前,盯着西方那块地方静默不语,两年了,赵信和张寔还是没回来。
赵含章叹息一声,听到殿外传来的说话声,便从地图上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大殿门口。
许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脚步声响起,听荷此时也听到声音了,看了眼赵含章,连忙迎出去。
不一会儿,王氏就抱着睡醒的孩子进来,鸣鸣难得清醒,虽然是被横抱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灵动的转动着,好奇的盯着房梁上的雕花看。
王氏转了一下,扶着她的脑袋立起来,让她对上赵含章的脸,笑吟吟的道:“鸣鸣你看,这是谁呀,这是你阿娘,阿娘”
赵含章对上婴孩滴溜溜的眼睛,忍不住露出笑容,抓住她的小手指捏了捏,“外面下雪呢,您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我们都走的廊下,又有宫人走在两侧挡风,一点儿也不冷。”王氏嗔怪道:“你一忙起来就忘了回后殿,孩子想你都找不到你。”
赵含章无言道:“她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个时辰在睡觉,傍晚清醒的时间最长,我和她父亲都陪着她呢,只有我想她的份儿,她这点年纪哪能知道想我?”
“胡说,母女天性,你别看她现在小,但眼睛所看,身体的感受她都是有感觉的,”王氏道:“你得多带带她,这样将来她才能更亲近你。”
王氏心疼孩子,将她放进赵含章怀里,按了按她的襁褓道:“她才吃了你两个月的奶水,我一想起来就心疼。”
听荷连忙道:“娘娘,可是长殿下的奶娘不尽心?”
这个时代,母亲都会亲自喂养孩子,下至贫民,上至皇后,即便极贵之家有奶娘,也会亲自喂养满百日。
不仅是为了培养母子亲情,抚慰孩子,还因为人们发现,这样喂养孩子的夭折率要低,母体恢复的速度也会更快。
当然,平民之家不会去思考这些,但家境富裕,有条件的世家豪门,他们是会去留意,去研究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婴孩夭折率真的很高,千百年来,他们早发现了,初生的母乳最好,尤其是亲生的母乳,婴孩食用后会更健康强壮一些。
而母亲喂养孩子,她身体上的疼痛也会有所缓解,恢复得更快。
由此还发生过荒唐事,听说汉时,就有皇室吸食人乳,而且一定是生产百日内的母乳,为此没少收集即将生产的产妇。
并且这个还好在当地还一度成为时尚,好多世家豪门跟着学习。
赵含章给孩子请了奶娘,还是四个,但她自己也喂了两个月,一是将初乳的营养给孩子,让她更健康;二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
现在她已经开始断奶,精力开始放在国事上。
她喜欢孩子,却不想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和她在一起。
她觉得现在的相处时间就很好,早上起来她最精神的时候抱着她玩两刻钟,然后她去吃奶方便睡觉,她去上朝处理国事。下午回来她已经睡了一天,为了晚上能睡得更好,这个时候是她认识世界的时间,她和傅庭涵一起陪她说说话,玩一玩她的小手小脚,半个时辰后,她去洗
澡吃奶睡觉,他们夫妻俩也可以去做别的事。
天伦与自由兼得,这不是很好吗?
赵含章劝慰王氏,“阿娘放心,我们之间有血缘羁绊,怎会不亲近呢?”
王氏还是觉得孩子还是自己带着才亲,三娘和二郎不就是她亲自带的吗?
她劝道:“反正孩子身边有奶娘,你不如将孩子带在身边,日常看一看,有事吩咐奶娘去做就好。”
赵含章没说话。
虽然这孩子乖,但该哭的时候还是会哭,赵含章只是没亲自养孩子,并不是不知道养孩子多辛苦,不然也不会标配四个奶娘。
每天光是吃吃喝喝就很累人,她和大臣们议事,孩子躺在一侧,一会儿抱下去换尿布,一会儿抱下去喂奶,一会儿又要哄玩,她这是上班还是居家?
赵含章并不觉得这个天下真是她一个人的,说白了,皇帝就是一份工作,一份她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实现自己蓝图的工作。
既然是工作,那就要公私分明。
见赵含章面色不虞,青姑连忙打断王氏的继续劝说,笑道:“娘娘,您来找陛下不是为长殿下百日的事吗?”“啊,对,”王氏这才想起来,连忙道:“弘农公主给孩子送了好多东西,之前为了前西凉王的丧事,我们鸣鸣的满月都没过呢,现在百日怎么也要好好的办
一办吧?”
赵含章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冰雪天,国丧二十七日已经过去,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请公主和驸马入宫,我们自家人庆祝一番就可以,等她周岁吧。”
王氏心疼。
赵含章就道:“阿娘放心,将来她弟弟妹妹们都跟她一样,满月和百日都不大办,都只庆周岁。”
王氏:……更心疼了。
赵含章知道,她长愿达成,此时正是最爱鸣鸣的时候,别说她了,她和赵二郎两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鸣鸣的一根手指头。她给孩子取的小名叫珠玉,寓意如珠似玉,但赵含章嫌弃太俗了,还是觉得鸣鸣更合适,她当初那一声嘹亮的哭声可吓得她和傅庭涵不轻,所以才坚持唤鸣
鸣。王氏还想把孩子放到自己身边住,可她又怕孩子和赵含章不亲,所以她计划白天由赵含章带着玩儿,晚上赵含章要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工作,她就带着孩
子睡。
可赵含章觉得孩子抱过来抱过去的麻烦,天又冷了,很容易着凉,且白天黑夜的换地方,孩子眼中场景变换会不舒服,所以坚持孩子养在她的后殿。
前殿后殿联接,又隔了一段距离,宫侍们在后殿带孩子影响不到前殿,她也能偶尔回去看一眼。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母女俩为了带孩子的事便争执了好几次,大到孩子吃奶睡觉,小到奶娘的饮食起居。
相比之下,弘农公主不远不近的表现反而让她更舒服。
自她生产以来,弘农公主倒是经常进宫看孩子,但从不插手她带孩子,每次进宫只送东西,看看孩子就走。
赵含章都忍不住和傅庭涵道:“我娘要是也能和公主一样就好了。”
傅庭涵做了两个月的夹心饼干,脸色如常,一边拿彩色的绣球去逗床上的鸣鸣,一边道:“母亲要是和公主一样,只怕你要伤心的,觉得她不关心你。”
赵含章发誓,“我一定不会那么想的,上天啊,请让她不要那么爱鸣鸣吧。”傅庭涵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了想后道:“国丧已过,京城下了几场雪,郭璞说下旬还要再下几场,我听人说京郊的梅林结花苞了,这两日天气都好,阳光明媚
,到下旬花苞可能要半开,你不想母亲总把注意力放在你和孩子身上,不如让她办个赏花宴,也能出宫去散散心。”赵含章立即应下,“正好,天寒地冻的,将赏花宴办成慈善性质的,到时候凑到的钱捐给育善堂和各地穷困的百姓,哪怕只是多置办些木柴,衣物被子也好。
”
皇室的慈善事业一直挂在太后名下,因为赵含章和傅庭涵都在前殿有实权,所以很多慈善投资都以太后的名义在做。
赵含章将此事记下,打算第二天就去找王氏,有了要忙碌的工作,转移开注意力,他们母女的关系应该不会再因为孩子而急剧往下了吧?
赵含章趴到床边看正用力去抓彩色带子的鸣鸣,点了点她软乎乎的脸颊道:“都怪你,你怎么这么招人爱呢?”
鸣鸣似乎知道母亲在跟她说话,兴奋的抖了抖腿,挥了挥手,然后小手紧握,瞪着大眼睛,脸色一瞬就憋红了。
赵含章身体一僵,傅庭涵立即跪坐起来要将她抱出去,连声道:“等一等,等一等,你等一等。”
鸣鸣一口气已经呼出,一股臭味立即在大殿里弥漫开来,她开心了,脸色松下,咧嘴一笑,又高兴的挥起手来。赵含章面色如常的下床退了两步,离他们父女远了一点,扭头往外叫了一声,“来人”